黄泉恨

    “蓉娘,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母亲她到底是如何过世的?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一瞬间万般情绪漫上千问雪心头,震惊,怀疑,不可思议,以及难以自抑的悲痛。

    千问雪面色苍白,颤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仿佛感受不到疼,或者说此时□□的疼痛已无足轻重了。

    暮色沉沉,风卷枯叶。

    蓉娘单薄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说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自从世子您进了宫,陛下……陛下就下了密令,为避免替身之事泄露,禁止王妃与世子有任何往来,就连书信都不行……”

    千问雪瞬间蹙起了眉。

    “怎么会?我明明每三个月都与母妃互相通信,六年来从未中断,信里母妃也总说一切如常。”

    难道这些年她收到母妃信都是伪造的,她寄往王府的信也从未送到母妃手中?

    千问雪越想越感到毛骨悚然。

    蓉娘猛地啜泣了几下,平复完呼吸,继续说下去。

    “去岁冬深,王妃便已病骨支离,日日念着殿下……王妃她……强撑着病体写了封信,遣了最忠心的老仆顾伯,偷偷连夜进京……欲见您一面,说有……有极要紧之物要亲手交付给您……”

    “顾伯一去……便如石沉大海般……没了消息。”

    蓉娘带着哭腔的声音破碎不堪。

    “后来……后来王府里又派出了不少人到京城辗转打探,听宫里人说……说太子受皇命在南郊亲自督办百神蜡祀,分身乏术,实在得不了一点空……”

    千问雪袖中紧握着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督办百神蜡祭,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这么多年蜡祭典仪都是由太常寺一手操办,去岁恰逢太常寺卿丁忧缺位,皇帝命她督办,想到这祭典确实重要,她倒也没有生疑。

    所谓巧合,背后竟全是阴谋。

    她从未想过母妃的死,背后是如此可怕的真相。

    “王妃她……是除夕日走的……”

    “临终前,王妃唤来贴身的丫鬟婆子,一遍遍地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将她的死讯传到您那边……她还说,王府一切要照常打理,她不希望……您有朝一日回家的时候,看到的是冷清清的府邸……”

    蓉娘边哽咽着,边胡乱抹了几把眼泪。

    楚王妃至死都记得女儿最喜热闹,而她自己却在最该热闹的除夕夜里,孤零零地离开了。

    千问雪只觉得心如刀绞。

    望着床边窗棂上褪色的茜纱,她能仿佛回到那个寒冷的年关,仿佛看到缠绵于病榻上的娘亲,是如何在无望的等待里,一日日熬干了最后的气息……

    最终孤独地死在了帝王精心编织的谎言囚笼中。

    想到这里,千问雪无助地攥紧了胸前的衣领,一呼一吸里都盈满了悔恨与愠怒。

    她日日思而不见的至亲,被一次次的谎言骗得好苦。

    她年年求而不得的羁绊,被人踩在地上蹂躏地粉碎。

    “还有,王妃她……”

    蓉娘泣不成声,她颤抖着从怀中捧出一个紫檀木匣。

    “王妃是攥着这个走的……她说……匣中之物,关乎着天大的秘密……请殿下一定一定要等到羽翼丰满、不再受任何掣肘之时,方可开启此匣……”

    匣子沉重结实,匣口密封严实,挂着一把锃亮的铜锁。

    千问雪垂眸,小心翼翼地接过这个匣子。

    羽翼丰满,不受掣肘。

    这是母亲对她最后的希冀。

    她一定一定照做。

    暮色勾勒着她清俊却寥落的轮廓。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摩挲那冰冷的匣身,仿佛是在贪恋母亲温暖的手掌。

    手指间渴望抓住的是至亲的温存。

    胸腔里滚滚翻涌的却是蚀骨恨意。

    她恨不能立刻将千岚碎尸万段。

    千问雪努力抑制住悲愤,咬牙颤抖地问道。

    “母妃她……葬在何处?”

    楚王妃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王府后山一片萧索的松林中。

    明月夜,短松冈。

    无处话凄凉。

    坟头新土早已被荒草覆盖,墓碑冰冷。

    长夜寂冷,孤影对孤坟。

    千问雪这时才发觉,人悲痛到极处的时候,甚至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跪在母亲坟前,她只听得到山风穿过松枝的轻响,如同无穷无尽的悲鸣。

    她拿起紫檀木匣,紧贴在心口的位置,似一块沉重的寒冰,也像一枚滚烫的烙铁。

    滔天恨意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无声燃烧。

    千问雪轻轻阖上眼,任由冰寒刺骨的风穿透身体。

    冰凉的体感渐渐将她拉回理智的一边。

    千问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冷得不住打颤,她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跺了跺酸痛发麻的双腿。

    愤恨的热潮渐渐冷却为克制的战意,她的五感好像被无限放大,与天地草木共振。

    头脑清醒了不少。现在,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绝对的清醒与步步为营的筹谋。

    千问雪踉跄地走出后山松林,发觉蓉娘一直在林子外等着她。

    看着蓉娘单薄的身影,千问雪鼻子一酸,大步大步地朝她跑去,然后紧紧抱住了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依偎在一起,在彼此的怀抱中紧紧抓住天地间片刻的温暖。

    靠在千问雪怀中,蓉娘的肩头因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蓉娘的母亲是王妃的陪嫁丫鬟,她与千问雪年龄相仿,自小便一起在王府中长大,王妃也把她看作半个自家人。

    虽然不舍,但千问雪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两人松开怀抱后,她握紧蓉娘的手,轻声嘱咐道:

    “蓉娘,我如今身不由己,不能王府久留,此番我回府之事,切不能告诉任何人。”

    “还请你帮忙告知王府里仆役,他们可自行决定去留,留下的我都会尽力照拂。”

    蓉娘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她点点头。

    “我要走了,待我在淮南站稳脚跟,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到身边。”

    最后,蓉娘目送千问雪匆匆上了马。

    两人挥手作别之后,千问雪策马疾驰,很快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距驿站院门百步远时,马上的千问雪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个头不高,一身青绿袍衫,戴着标志性的黑幞头。

    是陈和敬。

    真是棘手。

    先前刚到驿馆时,她故意在马车上动了手脚,又叫陈和敬去盯着驿站的伙计修车,她才能找个机会脱身。

    可是她离开驿站已接近一个时辰了,难免会让陈和敬发现一些端倪。

    但不知他此刻已发现了多少端倪,有没有向宫里通报。

    要是让皇帝知道她回了王府并且得知王妃死讯,只怕不会再留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想到这里,千问雪握缰绳的手紧绷得发白。

    她甚至想到了杀人灭口。

    一转念又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深呼一口气,她停在陈和敬面前,从容地下了马。

    她以为陈和敬会像先前那样,搬出皇帝的名头,问她为何离开许久,再说些督促上路的话。

    但是他没有。

    千问雪的余光只见对方一脸恭顺地低头行了个礼。

    他还挺沉得住气?

    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千问雪仍保持着淡然自若的神情,目光淡淡扫过陈和敬低垂的头,故意冷冷道:

    “陈内侍有功夫站在这,看来本王的马车是已经修好了。那便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

    令她意外的是,陈和敬并未言语,只是恭敬地点点头,帮她把马牵回院子,然后回驿站打点行状。

    看来她先前低估了这位宦官。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要么就是傻到什么端倪都没发现,要么就是知道的太多,藏的也够深。

    千问雪当然倾向于后者。

    马车抵达淮南瑾州时,天正下着淅沥冷雨,云蒸雾绕,水汽迷蒙。

    所谓的锐王府邸,尚是州府呈上来的几卷空泛图纸。

    从头开始兴建锐王府,少说要花三个多月时间。

    千问雪就近找了家客栈落脚。

    当地州府官员闻讯,啪嗒啪塔打着如意算盘,揣着五颜六色的心思,纷至沓来。

    一天下来,客栈的门槛快要被络绎不绝访客踏破。

    试探的,谄媚的,世故的,笑里藏刀的,各式各样的面孔从千问雪眼前一一闪过。

    为了躲个清静,她谢绝了州府殷勤安排的馆驿,只带着寥寥侍从,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客栈不大,陈设简单,但千问雪对它所在的位置极为看中。

    瑾州在元江北岸,从这里的码头乘船顺流而下,不到一百里,从南面上岸便是江陵城,江陵左氏根基所在。

    而这客栈临江,就在码头旁边。

    千问雪精心挑了间视野最好的客房,面南推开窗,大半个码头可一览无余。

    千问雪甫一落脚,就把兴修王府的事亲自揽了下来。从选址、设计,到采买、装潢,大到风水营造,小到盆景选用,她几乎是样样亲力亲为。

    一半是做给皇帝的眼线陈和敬看,一半是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府邸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从上次驿站的事之后,千问雪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位年轻的宦官,试图抓出对方的破绽,却一直一无所获。

    直到有一天,千问雪早早从客栈出门,临走前特地嘱咐陈和敬,叫他去西街的裁缝铺把她前日订做的袍衫取回来。

    在第二个街角转身的刹那,她的余光捕捉到陈和敬的身影,在她身后不远处。

    千问雪立时发觉不对,去西街根本不走这条路!

    她立刻闪身,借着铺子招牌的遮挡,神不知鬼不觉地折返绕后,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陈和敬身后。

    陈和敬今日没戴幞头,穿着一身深灰色圆领袍衫,由于他皮肤极白皙,在人群中很好辨认出来。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千问雪的尾随。

    千问雪揣着十二分的谨慎和三分好奇,不近不远地跟了他一路。

    直到对方的身影七拐八拐地没入了一条偏僻的巷子。

    这巷子怪得很。

    巷路极长而极窄,左右也没有与其他路纵横相连,走起来很不方便。

    两侧的民居看着住了不少人,现下正是赶早集的时间,可自从她跟踪陈和敬进了巷子,就没见到过一个行人。

    千问雪的心神又紧绷了几分。

    终于,陈和敬在一户屋门前停下了脚步。

    见状,千问雪急忙蹲下隐蔽,顺利躲过了对方环视四周的警惕目光。

    待她起身,巷子里已没了那道灰色的身影。

    人不见了。

    千问雪倒还淡定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向陈和敬方才停留过的那户人家的门。

    那是一扇半旧的木门,她附耳上去,隐约听到人语声。

    “久违,敬公子,这些天扮演太监的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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