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回过头,容暄站在不远处。
是传闻中的容暄,与自己亲眼所见的天差地别。
清秀的眉眼极浅极淡,没有半分攻击性,唇角的弧度刚刚好,让人不住地想要贴近。不知何时,雪花不再落下,仿佛是他暖如春风的笑叫停了这场雪。
如此形象,很难让人不沉溺。
当然,作为接受了良好的义务教育的现代人,晏清很是清楚下雪不冷化雪冷的道理。正如此时,在周围人看来温暖的笑,在晏清眼中却是带有冰刺的。
他很不耐烦,这是晏清读出的情绪。
不等晏清有所回应,欣喜的声音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容暄哥哥!”
是邓婵。
她提起裙角,朝容暄奔去,脸上洋溢着喜悦。站定后抓着他的衣角便开始控诉地上哀嚎的男人,神色好不委屈。
“容暄哥哥,你要替我出气。刚刚我正看戏看得入迷呢,这个可恶的家伙竟想偷我的荷包,被我抓住后还敢出言不逊,说我不该待在戏馆里。”
“他还说,他还说......”少女气得脸色涨红,热气伴随着话语冒出,远看像是被气到冒烟。似是后面的话难以启齿,重复几次后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反复说着要让容暄替他找回公道。
了解事情原委,看热闹的人也有了几分声音。
“这人是该打,专去欺负一个小姑娘。呸,活该!”
“那也不能往死里打啊,有权有势就无法无天了,咱们平头百姓的命不是命啊!”
晏清注意到程长风不再往自己身后躲藏,而是与她并肩而立,灼灼地注意着那边的情况。
看来也是容暄的小迷弟一枚。
晏清暗自摇摇头,感叹容暄的伪装还真是天衣无缝。
这不,容暄不动声色地将衣角从邓婵手中解救出来,脸上一贯的笑,语气温和:“婵儿,我先送你回府,这个人我会处理。”
晏清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容暄只是想将这件事尽快解决,邓婵的气愤也好,委屈也好,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至于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他们之间有些真情也未可知。
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晏清对容暄还是有几分的了解,他贯会将半分情演出万分的真切。
晏清也有些好奇容暄对谁会有真情,不由期待起接下来的发展。却在猝不及防间,与他四目相对。
晏清移开眼,发现邓婵也跟着他朝这边看来,眼睛似乎亮了几分。
“这个人就交给容暄哥哥你处理啦,我还要再逛逛呢,会自己回府的!”邓婵出言回绝了容暄,说完便朝晏清的方向疾步走来。
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陆续散去。
没想到吃瓜还能将众人的目光引到自己边上,晏清进退两难。
好在邓婵的目标不是自己,她还未走近就欢快地开口,“程长风!你可以出门啦?我去了好几次程府,管家都说你在被关禁闭,不能见客呢。”
晏清悄悄挪挪挪。
“啊,就今天能出来。”程长风不太自然地开口,“之后也不能见客。”
“啊?那好吧。”闻言,邓婵一撇嘴,有些不开心,旋即又高兴起来,“等你的禁闭解了,我再去找你。”
晏清悄悄挪挪挪。
程长风没有回应,邓婵就自顾自地接着讲。
“我们待会儿去看戏吧,你不在的这几天出了好多有意思的话本呢。”说着又有些情绪低落,“你被抓走后,我还去找姑母说情呢,还好你没事。”
“走吧。”程长风没有对她后面说的话做出反应,只是和她一起朝戏馆走去。
期间还回头看看晏清,面上有些尴尬,对自己先前说出的话。
晏清终于挪到了容暄边上,看戏一般注视着那对少男少女。怀中的两只奶猫不住地动作,在邓婵开口时晏清就接过了程长风手中的小猫,默默地给两人留出空间,在一边吃瓜。
程长风有意地路过躺在地上不动弹的男子,状似不经意地踩在他的手臂上。不久前才停歇的哀嚎声,更狠、更痛地响起。
晏清脸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
看来自己猜测有误,容暄小迷弟-1。
两人进入戏馆,晏清才从沉浸式看戏地状态中脱离,想起身旁还站着个容暄,好心情大打折扣。
好在距元日宴不过数日,自己也快要能解脱了。
晏清与容暄同乘回府。
如她所料,容暄只是让人将冒犯邓婵的男子扔到远处,此事就算了结。
马车内晏清摘下幂篱,得控制着表情,只能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大骂容暄,正巧他的声音响起
“你与程氏兄弟相熟?”
“没你熟。”晏清没好气道,但还是出言解释,“程长风今日是来道谢的,待在府上无聊,出来逛逛。至于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还是亲自去问芳碧吧,她会记得比我更清楚。”
此时晏清没忍住露出挑衅的神情,可惜容暄没有在意,只是通知道:“元日宴你与我一同出席。”
转瞬间,晏清面色灰白,像被捏住七寸,僵硬地开口:“我去做什么,送死吗?要是暴露了身份,又该如何?”
“你近日不是易容术练得火热?就当检验你的学习成果吧。”
检验你个大头鬼!
“元日宴人员纷杂,我与你一同出现少不了会被注意,这于你于我都无益处。”晏清稳定心神,给他分析起自己参加元日宴的百害,“再者,眼下私逃风波未过,易容也并非万全之策。宁王殿下为何非要让我入宫?”
容暄听得认真,给了晏清一丝希望,却又在开口时给了她更重的打击。
“晏从谨已经死了,世上本没有晏清这个人。”他缓缓道来,不再伪装,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像是在将猎物层层剖开,“你这个人现在是捏在我手里的,利弊我心中自有权衡,你照做就是。我最大的助力,嗯?”
取笑之意溢于言表,晏清心中盛怒,却也不得不承认,眼下她没有抗衡之力。
逃离京城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事到如今,晏清才恍然自己太过轻视周遭的一切。
自穿越以来,环境与生活方式的巨大差异使得她总是没有实感,总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周围的人与事。只有自己真的面临险境时才会去切身的考虑,去寻出路。
而她的解决方法在当时看来步步为营,毫无破绽,回过头看确是漏洞重重,有如在过家家。
得知能与小黑猫交流时,便想当然地觉得能与所有小猫交流。
得到程长风案件的线索后没有严密的打算就找上程长河。
被容暄带走后脱口就是他想谋夺皇位。
如若她只能与小黑猫交流,出宫后该如何?
如若她找不到人证的线索,那又该如何?
如若容暄为灭口痛下杀手,她该如何保命?
没有,她没有办法,她只是在赌。
很幸运,之前的难关都有惊无险地闯过。
但是这好运还会落到自己头上几次,晏清不敢赌。
容暄今日的话将她从空中扯落到地面,她不是穿越而来的晏清,她就是这个世界里真真切切的晏清。
周围的人不是在和她做游戏,晏清会失败,也会死。
这几日太过顺遂,不免让她自遮双目,连脑子也跟着转得慢了。
仔细想来,程长风的案子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了,像是有只手无形中在推动着一切发展。
晏清想到程长风的话,程家上下都没有办法,而自己一出现,人证就出现了,这未免太过蹊跷。
她不认为自己的能量有这么大,乌仁巷这个线索起到什么作用连晏清自己都不知道,跟遑论搜捕人证的过程她压根就没参与。
这一切都是容暄包办的。
容暄!
晏清抬眼看向容暄,对方不躲不避,面上波澜不惊,就这么和她对视着。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已成了他手中的棋子,只是不知那封送往程家他改了多少。
晏清收回目光,这一刻起,她将不再高高挂起。
正月初一,清晨。
晏清自行易容,近看也不能分辨真假。她换上婢女服饰,与芳碧一同跟在宁王马车之后,前往宫中赴宴。
今日的雪下得格外大,却掩不住宫内的喜气洋洋。
晏清在宫内时一直待在内廷,离开时也是昏迷状态。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这座困住无数人的宫城,比她想的还要大还要高。
元日宴有序地进行着。
百官肃拜,宴毕而退。
这场元日宴晏清并不上心,也无从上心,毕竟她无法参与,午后的内廷小宴才是重头戏。
她在内廷之中小心地寻觅着小黑猫的身影,还要提防着芳碧。
此行很是冒险,可晏清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要问问这几日宫内可有大事发生。
这场小宴就是晏从谨死亡的开端,可现如今晏清已经离开宫廷,难道她始终无法逃脱晏从谨的必死宿命?
直到内廷小宴开场,也不见小黑猫,晏清只能放弃,和芳碧一同跟在容暄身后,走入两仪殿。
跪坐在阴影之中,晏清细细打量起殿内众人。
帝后并坐于高台上,往下,淑妃与程贵妃正有说有笑,与晏清了解的一致,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难怪齐王敢与太子分庭抗礼。
淑妃母家早年在庭中并无根基,其兄如今能位至尚书令,可离不开这位淑妃。后宫之中,妃嫔多以母家为依仗,邓家这种情况实属罕见,也少不了议论,只是随着邓家权势愈盛,这种声音也渐渐消减。
有尚书令为依仗,也远远无法跟太子对抗。
但再加上程家呢?
程家在朝中虽说中立,但淑妃与程贵妃关系匪浅,世人皆知程贵妃膝下无子,又待容暄如亲子,他容暄就是程邓两家最大的关系纽带。
齐王与太子若真撕破脸皮,程家会帮谁明眼人都能猜出来。
思索之间,余光中一个人影在殿前一闪而过。
是从巧。
她不该出现在这,尚功局司制此时该在耳房候着,应对宴上的突发状况。
焦急的情绪席卷晏清,竟隐隐有控制不住之势,晏清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