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绪来的蹊跷,但绝对与刚刚见到的从巧有关。
闪光间,另一个猜想在晏清脑中浮现。
从巧会代替自己为太子办事!
她要去和从巧见一面,晏清向前几步,停在容暄身后半步的距离,靠近低声道:“我出去一趟。”
见容暄点头,她才加快脚步离开两仪殿,朝着刚刚见到的身影离开的方向寻去。
晏清四处奔袭,跑了一头大汗,尽管有厚重的衣衫包裹着,寒风一吹还是不禁打个冷战。一刻钟过去晏却还是没有找到从巧,她的焦急情绪更甚。
晏清停下如无头苍蝇般盲目的找寻,大步朝耳房走去,心里祈祷着从巧一定要出现在那。
天不遂人愿,耳房中唯有两个小宫女,没有从巧的身影。
晏清认出她们是尚功局的人,于是压低声线,问道:"从巧司制何在?宁王衣衫有损,速随我前去修补一二。"
左侧的宫女先一步上前,恭敬地答道:“从巧姑姑正为公主修补锦带,奴婢二人可前往修补。”
闻此,晏清的情绪缓和了些,摆摆手道:“不必了,待从巧司制归来,叫她来为宁王补衣。”
晏清回到殿中,收到容暄问询的眼神,低声解释道:“久不见故友,叙旧耽误了时间。”
换来的是容暄的一声哼笑,笑不达眼底,摆明了没有相信晏清的说辞,但也没有往深处追究。
晏清自知此话漏洞重重,可实在没有心思编瞎话来唬他。此刻她的心还悬着,只有见到从巧,才能完全落到实处。
说到从巧,晏清并非与她有多么深厚的情谊,相反,晏清怕暴露身份,对她说得上是疏离。
但不能否认的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份关心与温暖确实来自于她。
从巧言笑晏晏,温声细语的模样不可避免地在晏清心中留下一道印记,她不希望从巧出事。
所以在想到她可能成为太子的第二人选时,晏清心中的不安蓬勃愈发。
丹陛上,皇帝着明黄龙袍与身穿绯红朱衣的皇后并立,朝下边的众妃嫔、皇子公主举杯。
“元日佳节,让我们共饮此杯,愿来年山晏河清,百姓安乐。”
宴会渐入佳境,衣袖翻飞,丝竹悦耳。
“奴婢罪该万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晏清盼了许久的人以她最不希望的方式冲入殿中,闯过侍卫的阻拦,穿过一众舞姬乐师,跪倒在大殿正中大喊起来。
晏清猜中了,可她晚了一步,没能在从巧走上不归路前拦下她。眼见无法挽回,她思索着可还有其他法子能将她救下。
可下一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悲痛笼罩着晏清,这是她前二十年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很陌生,很奇怪。这情感不像是由她的内心迸发的,更像是将别人的感情强行移植到自己身上,让她忍不住要做些什么来脱离这种感觉。
晏清动了,她膝行至容暄身畔,定定地望进他的眼中,为他脸上的怔愣奇怪,脸上温热的感觉却也吓了自己一跳。
想必是此时的自己看上去太过悲恸,她从酸涩发紧的喉头也能体会几分,晏清竭力将这种感受压下,发出的声音沙哑:“救她。”
容暄收起往日的玩笑语气,开口却还是拒绝:“不行。”
也许是晏清脸上的真情实意着实吓了他一跳,他缓和语气,再次开口:“若你真的想救,之后再找机会将她从牢狱中换出,但现在不行。”
是了,晏从谨在大殿上照太子所说一通污蔑后,被下令收押受审,隔了两日才被赐死,还有机会。
这个想法一出,那种难以言喻又抓不住出处的悲伤才有所缓解,晏清没有再退回容暄身后,跪坐在原地看向殿中的从巧。
“淑妃娘娘命奴婢在为皇后缝制宴服时掺入含毒的布料,奴婢深感不安却不敢违抗。每每念及皇后过往善举,奴婢心中便煎熬万分。今日哪怕一死,奴婢也要揭开淑妃的真面目。”
一字一句,晏清无比熟悉。
只是后面的发展却与晏从谨的经历有了几分差别。
皇后沉将她打断,“受命于淑妃?”
“是。”从巧低着头翁声回答,叫人看不清脸上表情。
平和宽容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悦,江仪再次开口,“含毒布料从何而来?”
“是......是齐王上月献上的蜀锦,给娘娘您用的一早被浸泡于毒药之中,长时间穿着便会毒素入体,损伤凤体。”
闻言,皇后身侧的宫女面上着急万分,就要上前搀扶她去更衣,却被皇后挥手按下。
一旁的皇帝也沉了脸色。
倒是被害人没有半分担心,还笑出声,“那你再仔细说说,淑妃是何时吩咐于你,又是如何吩咐你的?”
宴上几十双眼睛都盯在从巧身上。
从巧本就紧张,说话磕磕绊绊,眼下皇后一质疑,更是汗流浃背,脑中一片空白,想不起先前记牢的话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皇后没了耐心,肃声道:“本宫近来身体抱恙,对内廷的管理松懈了几分,有心之人就按捺不住,敢在元日宴上使人胡乱攀咬淑妃,待我查出背后指使之人,决不轻饶。往后若再有人效仿,罪加一等。”
说完转身向皇帝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请皇上治罪。”
“罢了,你身子本就弱,后宫又处处需你操心,有所疏漏在所难免,查出身后之人才是要紧。你速去更衣,莫要再伤到自己。”
“我身着之服并非齐王所赠蜀锦所制,而是淑妃妹妹不久前所赠的云锦,臣妾瞧着着这云锦实在喜欢,这才叫人换了此料赶制。”她莞尔一笑,继续道,“想必出此下计之人不曾听说,这才借此挑拨我二人关系,还攀扯上齐王,此事我定会给淑妃妹妹一个交代。”
听到皇后提到自己,淑妃淡淡道:“姐姐说笑了,这种雕虫小技实乃蠢笨至极,哪能坏了你我的姐妹深情。”
见江仪的笑僵硬一瞬,她的脸上才扬起真挚笑意。
“此事便交由你细细去查。”皇帝脸色缓和几分,但还是能看出他的不悦。
皇后吩咐道:“还不快将此人带下去。”
两名侍卫上前就要将从巧拖下去,见此情形,晏清的异样之感大有缓解,终于又将身体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这种感觉实在蹊跷,方才见到从巧时便有这种体会,这次竟让她彻底控制不住情绪。
自己身上的谜团重重,此刻又多一个。
她为何会在平平无常的一觉后穿越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记忆里晏从谨已经死去,自己却穿越到她死前?
为何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会一瞬间侵袭自己?
晏清又陷入沉思中,芳碧的动作却将她唤了回来。在容暄的示意下,芳碧从后面死死地按住晏清,像是怕她在宴会上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力道之大让晏清有些无法忍受。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容暄,又顺着他的目光落到从巧被带走的方向。
血,暗红的,滴滴答答连成一片的,来自从巧。
她面色痛苦,粘稠的血液还在一股股地从她嘴中呕出,衣衫被染红。
终于在侍卫将她拖离大殿前,从巧头的头歪向左侧,没了任何动作,她苍白的脸上红色血迹如此刺眼。
那种感觉又来了,晏清眼前开始模糊,耳畔的一切都在远去,只留下心跳在轰鸣。
渐渐地,心跳也听不见了,她好像虚浮在半空,无力地被黑暗吞噬。
“从谨姐姐,这朵海棠该用什么针法来绣好呢?”
“从谨姐姐,贵妃娘娘赏赐的绸缎,我给你新制一件官服可好?”
“从谨姐姐,我哪里惹你不快了吗,从巧给你道歉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眼前的画面不断变化,不变的是从巧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晏从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晏清分不清真假,场景再度变化。
昏暗的牢狱内,鞭子甩在皮肉上的声音时时高时低,惨叫声此起彼伏。
晏从谨被绑在刑架上,身上没有一处好肉,血液汩汩的往外冒,在衣摆处汇聚滴落,渗入地面。
晏清感同身受,全身剧痛却无可奈何,只能看着狱卒再为出气多进气少的晏从谨添上几道斑驳的伤痕。
足足两刻钟,狱卒停下动作,恭敬地朝远处的人复命,那人竟是容暄!
晏清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见容暄蹙眉摆手,面上冷若冰霜,不悦地离开刑房。
下一刻,狱卒便朝晏从谨走去,利落地拧断她的脖颈,烂草席一裹就被人抬了出去。
晏清追上去,可脚下的路慢慢消散,她猛地睁开眼,豆大的汗珠在脸上连成小河,流向颈窝。
她的心跳的飞快,还未从梦中缓过神,却不敢再闭上眼。
芳碧的声音响起,“晏姑娘,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出去。”晏清脑子乱作一团,如同找不到头的毛线,她将被子收紧几分,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
什么东西被放到桌上,发出碰撞的声响。
“殿下让我转告您,若您想离开,可在身体好转后自行离开。新的身份文书和盘缠在桌上,奴婢先退下了。”
随后是门被掩上的动静。
晏清定了定神,掀开被子,走到桌边,拿起文书。
【晏清,江南晏氏小姐,少时于京城遗失,二十方被寻回......】
她没有再看下去,抱着如针扎般痛的脑袋,趴在桌上。
新出现的记忆,晏从谨惨死的画面,容暄扑朔的态度,这一切在晏清脑中争斗。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真相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