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韫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靠在卫生间门框上,挑眉看他:“陈放不是江城子那边的人。他俩的过节,说起来能写一本狗血小说。”
她理理头发,直起身,往床边走去,打开包,开始翻找衣物:“我车上那个AI,叫江临仙,是江城子的亲妹妹。当年在组里,陈放、江临仙,还有我,算是走得近的。陈放那家伙,对着机器能说一天话,见了人就结巴,唯独在江临仙面前,话能多几句。”
林听安静地听着,眼神落在她脸上,没有打断。
“四年前,江临仙想逃。”乔韫的声音沉了些,“其实她有机会成功的。只要江城子当时稍微松松手,在监控上做点手脚,或者拖延一下追捕时间,她就能彻底消失。毕竟是亲妹妹,谁都以为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他没有。”乔韫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江城子亲自带队追的,在边境把人堵了个正着。他给江临仙戴手铐的时候,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比抓我时还冷漠。
“第二天,消息传回来——江临仙在禁闭室自尽了。”
卫生间的水滴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敲在瓷砖上,莫名带来一点寒意。
“从那以后,陈放就跟江城子彻底反目。”乔韫继续说。
“组里的人都知道,陈放暗恋江临仙,藏得再深,眼神骗不了人。他开始疯狂拆组里的设备、故意搞砸任务,摆明了不想干。有意思的是,江城子没处置他,反而暗中放他走了,还压下了所有想找陈放麻烦的人。”
她收拾好衣物,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早不护着晚不护着,等人都死了,倒想起要保护妹妹的‘朋友’了。
“说到底,最后受伤害的,只有江临仙一个。”
林听始终没说话,像在消化这些复杂的过往。
乔韫摆摆手,转身要进卫生间,脚刚跨过门槛又停住,回头冲他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恶作剧般的调侃:
“不过陈放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车库里有个秘密空间,里面全是以江临仙为蓝本的AI模型,从初代机械臂到最新的仿生皮肤,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些东西造价昂贵,所以陈放需要钱,只要给钱,让他做什么,他都答应。
“如此隐私的‘小癖好’,组里同样人尽皆知——江城子依然在盯着他。
“我们都一样。从进组织那天起,头顶就悬着无数双眼睛,想真正逃出去?难。”
说完,她拉上卫生间的门,把自己锁进那片狭小的空间里。
水声哗哗响起。
她洗得很快,从头到脚冲了一遍,连头发都没好好揉,五分钟就收拾完毕,推开了门。
“你去洗吧,冷水能忍吗?”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朝林听说。
林听点点头,走进卫生间。
乔韫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屏幕亮起时,一条微信消息弹了出来,是江城子。
[到柳城了?]
她指尖悬在屏幕上,刚要回复,擦头发的动作却顿住了——手不小心碰到了耳后的信号干扰器,那点冰凉的触感让她忽然愣神。
这东西戴了快一天,她居然快习惯了它的存在。
如果林听趁她睡着时摘下它呢?
乔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被他攥住时的温度。
以他的速度和力量,要摘走一个小小的干扰器,简直易如反掌,而她或许真的不会有半点察觉。
乔韫甩了甩头,把这念头抛开,她在对话框里敲了个“嗯”。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秒,江城子的回复就来了。
[找陈放改车?]
乔韫的眉头瞬间蹙起。
——她最讨厌这种被人完全掌握行踪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对方画好的格子里。
但她还是回了个“是”。
在江城子继续发问前,她抢先打字:[五号怎么回事?她当时的反应不对劲。]
这次江城子回复得慢了些。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闪了很久,才跳出一行字:
[她的大脑里移植了六号的模拟芯片。现在的五号,既是五号,也是六号。]
乔韫的呼吸一滞。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是两个人?
她想象不出那种机体运作方式——是记忆共享?还是人格交替?或者像两个灵魂被塞进同一个躯壳里,日夜撕扯?
她清楚地记得,在基地楼梯间里,那句鬼魅般的“姐姐”。
是六号。
乔韫的后背瞬间爬上一层冷汗。如果五号就是六号,那当时她挥刀砍过来的瞬间,或许是真的想杀了自己。毕竟,六号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江城子没再发消息过来。乔韫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把聊天框删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离开柳城,越快越好。
她点开社交软件,一边思考,一边机械地刷着博文,手指划过美食视频、旅游攻略,忽然,一则广告跳了出来——“东林圣地,洗涤心灵”。
东林。
国内有名的宗教圣地,寺庙林立,香客往来不绝,最适合隐藏行踪。
就去东林。
她刚打定主意,卫生间的门开了。林听走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水汽,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
乔韫的目光顿住了。
他没穿衣服。
赤衤果的上身线条流畅而结实,水珠顺着锁骨滑进胸膛,腹肌的轮廓在昏沉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皮肤白皙,透着常年训练留下的紧实感。
乔韫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实验体在基地里习惯了衤果露监测,对“穿衣”这件事大概没什么概念。
像是同乔韫的猜测对着干似的,林听淡淡发问:“还有衣服吗?”
乔韫这才意识到,林听也是需要换洗衣物的。
不能怪她,她活了二十八年,连朋友都没两个,更遑论照顾别人。她应声转身,往包里翻找起来。
她的确为林听准备了套衣服,目的无他,单纯担心江城子的审美。毕竟林听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似的,如果套上江城子那个大直男准备的丑衣服,乔韫担心自己跑路跑一半,最终忍无可忍,将林听扔下车。
她买了件黑色的衬衫,以为会很适合林听。
但相处小半天下来……乔韫觉得,他可能更适合穿白的。
她把衣服往林听怀里一扔:“赶紧穿上,穿好过来给我吹头发。”
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嗒”一声。
——衣服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咚”的一声闷响,林听单膝跪在了她面前。
他的眼角红得厉害,眉头却紧紧锁着,唇色苍白。
“林听?!”
乔韫匆匆迈到林听身侧,半跪着,手掌覆上林听的肩头,掌心的凉意激得林听猛地瑟缩了一下。
他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脸更添一分脆弱:“头疼……”
乔韫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暗自估摸了下时间。
距离上次吃药,已经快十个小时了。
药效过了?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
什么“九号”,什么“神经进化”,什么“读心怪物”,结果呢?
离了基地那个无菌罩子,连个头疼都扛不住,跟那个日休眠十八小时的“残次品”五号比起来,也就半斤八两。
还得像伺候精神病人似的,掐着点儿给他喂药续命。
“事儿真多。”
一股说不清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顶上来,乔韫手上力道加重,几乎是半拖半拽,将人弄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边,一把摁了下去。
林听脱力般跌坐在床沿,头垂得更低,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呼吸有些急促。
乔韫转身,动作粗暴地拉开自己那个帆布包,在一堆杂物里面精准地摸出那板银光闪闪的胶囊——这次她看得真切,是止痛药。
她指尖用力,“啪啪”两声脆响,两粒白色的小药片被掰了下来。
乔韫俯下身,阴影笼罩住床上的人影。
没有杯子,没有水。
她直接伸出手,捏住林听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起头。
“张嘴。”
林听顺从地微启双唇,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嘴唇有些干燥,失了血色。
乔韫指尖捏着药片,毫不犹豫地塞了进去,指腹不可避免地碾过林听下唇,力道不算轻柔。
就在这瞬间,乔韫的动作顿了一下。
一股奇异的触感顺着指尖,猝不及防窜了上来。
软。
不是实验台上冰冷器械的触感,也不是防弹玻璃的坚硬,是……活生生的,属于人类血肉的柔软。
甚至比普通人的唇瓣更饱满一些。
像花瓣。
乔韫飞快地收回手,指尖的触感却挥之不去,带着点烫人的错觉。
她面无表情地直起身。
“咽下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像是在掩饰什么。
林听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吞下药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闭了闭眼,眼睫微颤。
药效作用得很快,林听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那张在清醒时总带着几分或乖巧或茫然的漂亮面孔,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宁静。
乔韫草草抓过自己那块半湿的毛巾,往不再滴水的头发上胡乱擦了几下。
湿毛巾贴上脖颈,带来一阵寒意。
她看着林听的睡颜,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太累了。
乔韫再次环顾了一下这间连张椅子都欠奉的陋室,没有犹豫,径直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挨着林听身侧坐了下来,身体往后一靠,倚在了冰冷的墙壁和温热的躯体之间。
单人床的空间实在有限,她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到了林听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起伏。
乔韫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头歪向一边,几乎挨着林听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光线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