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檐下几盏零落的宫灯闪着微弱的光,如同夜空中寥落的星子。昔日繁华的宫殿今日却静得出奇,连飞鸟的踪迹也不见。
“铿铿。”黑暗中传出兵甲相撞的声音,整齐的步伐踏在青石板上,形成一道残忍的音浪,袭击这寂静的黑夜。
黑甲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整座皇宫。
“侯爷,前方便是福宁殿。”
“晦之。”
“末将在。”陈冲应和。
“你守在此地,本侯……朕要亲自去后宫抓捕逆贼。”
“是。”陈冲面无表情地回应道。
铠甲鳞片随着步伐发出细密的“嚓嚓”声,如同无数毒蛇在吐信,黑夜中满是危险的气息。
黑甲队围住延福宫。
看着整齐划一的黑甲队,延福宫的侍卫惊道:“此地乃昭阳公主寝宫,你们怎敢造次?”
“我等奉新帝之命捉捕逆贼,尔等退下!”
众侍卫相视一眼,“新帝?”随后大喝道:“尔等要谋反不成?!”
话音刚落,杨益挥手下令,“杀!”
黑甲队冲上前。
“锵锵。”
“啊!”
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晕开。
片刻后,四周归于寂静。
“回陛下,殿中无人。”
步辇上的杨益挑了一下眉,“不在此处?”杨益的手轻轻扣在鎏金螭首上,吩咐道:“去坤宁殿。”
“是。”
侍者方转身,一支利箭划破长空,朝着步辇上的人袭去。
“保护陛下!”侍卫大喊道。
侍卫双脚蹬地,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劈开羽箭。
“铛。”随着羽箭落地,侍卫列队在步辇前。
“杨益,此地乃是汴梁,不是你的故国魏州,你的梦也该醒了!”
不远处响起一声嘶哑的女声,声音嘹亮,字字铿锵。
女声低哑婉转,听得杨益心头一荡,骨头缝都酥麻起来。这般撩人的音色,不比魏洲的歌姬逊色。
看着愈来愈近的身影,杨益兴奋地挑了一下眉毛。看来他还是小看公主了,不过这让整件事都变得更有趣了,杨益问道:“来者可是昭阳公主?”
火光中映着一张素白小脸。杨益眉峰一挑,目光便粘了上去,在赵曦脸上流连不去。
赵曦换上战甲,满头青丝只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脸色微微发白,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一脸怒色地看着杨益。
“杨益,尔等小人,害我父皇,今日我定要为我父皇报仇雪恨。”
“哈哈。”杨益仰头大笑,好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微微起身,朝着赵曦的身后望了望,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公主殿下莫要逗我笑,赵赫老儿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放肆!”
“嗖!”
“保护陛下!”
赵曦拉开手中的弓箭,羽箭十分快,轻轻擦过杨益的发冠。
“啪嗒”,玉制发冠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没有了发冠,杨益的头发瞬间散落,头发倾泻在凹陷的太阳穴边,愈发显得他面色阴沉。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公主莫要怪我不怜香惜玉了。”杨益挥了挥手,身后的黑甲卫立刻动了起来。
公主身边的护卫也动了起来,“保护公主殿下。”
“杨益,眼下你有多少兵马,你可又知我有多少兵马?”
“缓兵之计?”杨益轻笑一声,挥了挥手,黑甲卫立刻停了下来。
“公主以为拿下公主殿下与皇后娘娘需要多少兵马?”杨益换了一个坐姿,仰躺在步辇上,悠闲地与赵曦谈了起来。
“我想……此刻陈冲还不知现下的状况。”
杨益听到陈冲的名字后坐了起来,有些意外地看向赵曦,目光逐渐阴冷。
“笑话,京中共有十万禁军,陈冲手中便有五万,”说到这里的时候,杨益的眸子满是嘲讽,“殿帅手中也不过三万,另两万随大队送葬去了。论兵马,公主莫不是以为自己真的能赢吧?”
“如果我说,那两万禁军不曾去皇陵呢?”
杨益收起了笑,对上赵曦的眼睛。
赵曦丝毫不惧,与其对视。
杨益笑了,笑容有些莫测,“公主殿下可知聪明反被聪明误,陛下身边怎能没有禁军守卫呢?若是在途中遇到叛贼或者劫匪怎生是好?陛下年幼又未曾留下血脉,这大好江山岂不是要拱手于人?”杨益兴奋地展开双臂。
赵曦静静看着杨益,眼神满是悲悯。
“对付你们,何须用五万禁军?只需两万便好!余下的精锐,当然是尾随人马‘护送’新皇去皇陵了!”杨益的笑声尖锐,似要在黑夜中划开一道疯狂的裂口。杨益看向赵曦的眼神泛着冷光,“公主还是束手就擒好,放下手中的弓箭,乖乖听话,不要惹怒本侯,本侯高兴了,公主还能做个贵妃。且本侯听闻,皇后娘娘凤仪无双,乃是洛城第一美人,今日见了公主殿下便知此言不虚,若皇后娘娘有心,当然还是皇后娘娘。”
“放肆!杨益你这个无耻小人!”
“哈哈,公主翻来覆去便只有这么几句话,”杨益挥了一下手,“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莫要在此地耽搁了。”
“杨益!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还未加冠便放纵无度,秽乱宫闱,连父皇的妃子都敢染指,害她一尸两命!此后更是变本加厉,朝中稍有姿色的命妇,哪个不曾遭你毒手?整个北棠被搅得乌烟瘴气,廉耻尽失!我父皇不过是替天行道,你这般的衣冠禽兽,也配君临天下?”
“何况天灾连年,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你非但不思赈济,反而横征暴敛,兴修宫观,任由饿殍塞道!你可曾有一丝为人君主的觉悟?”赵曦的声音凄厉,犹如一柄利刃,刺向杨益的心房。
“呵!我乃父皇嫡长子,何尝不能坐拥天下?这天下就该是我杨家的,你们赵家不过是窃国贼而已!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叫嚣?”
杨益从步辇上站了起来,步辇并不宽大,杨益险些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天子天子!我便是天,便是王法,只要我想要,这天下便是我的,何况几个女子!”杨益怒吼,面目狰狞,“饿殍盈野?那是他们命贱福薄!朕修仙宫道观,乃是为求长生,泽被万世。一介草民,饿着肚子为朕祈福,才是他们的功德! ”
站在步辇之上,杨益比众人都高了许多,他重新找到了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
“动手!公主既然喜欢说话,不如到本侯的榻上再说吧!”
黑甲军听到杨益的指挥立刻动了起来,公主身边的士兵也动了起来,“保护公主!”
赵曦却没有动,稳稳地坐在马上,“你怕不是忘了一些事情吧?”
杨益怒目而瞪,不知赵曦又在耍什么花招。
“眼下,我有五万兵马,而你只有两万。”
似是应证赵曦此言不虚,延福宫外又响起了兵甲触碰的声音。
杨益皱起眉,似乎是在思考赵曦说的话是否为真。
匿在树上的聂尧静静地看着两人,时不时瞥向一旁。宫殿之外的禁军原地跺脚,兵甲相撞的声音便是他们发出来的。
聂尧轻笑一声,公主当真十分有趣,用此等拙劣的伎俩骗众人。
源源不断地震动声传来,杨益愣在原地,一旁的黑甲卫也不敢再动。
赵曦挥了挥手,延福宫内的侍卫立刻动了起来,围住杨益。
墙外的“铿锵”声愈发大了。
“怎么会……”杨益喃喃出声,“昭阳你真是个疯子!你不怕你的小皇帝弟弟命丧在外吗!”
赵曦却歪了一下头,朝着杨益笑了一下,“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么多话?”
杨益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因为……我在等人啊,眼下宫中,只有两千禁军。”
立在树上的聂尧在心中补充:“不,是两万两千禁军。”
杨益冷哼一声,握紧地拳头又松开,“笑话,两千禁军你能困住我,你可知陈冲此刻就在福宁殿!”似是在印证他的话,延福宫外又躁动了起来。
连绵不绝的音浪排山倒海而来,在宫宇间冲撞回荡,宫内众人被困在无形的声涛中,心神几欲溃散。
杨益大笑着站起来,怒吼道:“将逆贼拿下!”
黑甲卫又动了起来。
“呵。”赵曦笑声清浅,似要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生生划开一道口子,“那你可知,陈冲的夫人此刻在何处?”
杨益睁大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曦。
“锵锵!”
“啪嗒。”
方踏入殿门的陈冲手中的长戟掉落。
杨益听到动静转头,看到陈冲之后立刻吩咐道:“陈冲,快快将逆贼拿下!”
陈冲冲到公主面前,挥起手中的长戟,“你方才在说什么?”
公主的侍卫列阵在前,建起一道人肉之墙,牢牢地护住公主,“放肆!”
陈冲挥戟将一侍卫的人头砍下。
“保护公主!”侍卫纷纷举起武器。
“我夫人……”
陈冲话音未落,杨益又吼道:“陈冲,快将其拿下!”
陈冲又挥起手。
“陈冲!你若再执迷不悟,尊夫人恐怕要先行一步了!”赵曦话音刚落,一个纤弱的身影被推了出来。
“相公。”女子额前垂落几缕秀发,形容稍显狼狈,语调凄婉,带着哭腔。
“夫人!”陈冲手中的长戟又掉了下去。
赵曦抬手,将李缨带上马,“我父皇曾说,陈将军勇猛无比,却有满腔柔肠,最是宠爱他的夫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陈将军,若你还要你的夫人活命,便退下吧。”
陈冲看着泪眼汪汪的夫人心都要碎了,抬起手。
“陈冲你敢!”
陈冲的手还是挥了下去。
黑甲卫退下。
杨益怒吼:“陈冲,你在做什么,你莫不是要毁了我!”
赵曦看着杨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杨益,束手就擒吧!”
杨益却一把抄起侍卫的弓箭,朝着公主的方向拉开弓。
“你敢叛我,我便拉你夫人陪葬!”
“保护公主!”
“夫人!”
赵曦看着杨益的动作,下意识护住李缨。
千钧一发之际,杨益调转方向,朝着陈冲的方向射去。
“嗖!”
“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