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陈冲只顾着奔向夫人,不料遭遇偷袭,左臂中了一箭。
杨益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陈冲。
陈冲抬眼,与步辇上的杨益相望,神色莫辨。
“相公!”李缨挣扎着就要跳马。
赵曦按住李缨,挥了挥手,“杨益,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侍卫立刻架起杨益、陈冲二人。
“开弓岂有回头箭!”杨益看向黑甲卫,“今日尔等助我,功成之后,诸位高官厚禄,前程似锦!第一个斩下赵曦人头者,我封他为护国公!”杨益双目赤红,发出绝望的咆哮。
黑甲卫蠢蠢欲动。
“列位将士!你们效忠之人,声称带你们求富贵,可他的富贵从何而来?是榨干的民脂民膏!他视百姓命若草芥,他许你们的功勋,是用你们的鲜血、用无数的白骨堆砌而成!待他得势,尔等亦会变成待宰的羔羊,天下苦暴政久矣!”赵曦的语气坚定,“本宫今日在此,代天子平乱,亦代万民立言,尔等放下兵刃,即刻赦免从逆之罪!若论惩处,只惩首恶!”
“她在骗你们的,你们害了她的亲爹,她怎么会放过你们!”
“杨益!害我父皇的人是你!”
黑甲军面面相觑。
杨益还要再说,一声震动阻挠了他。
“铛。”一人扔掉手中的武器。
似是被声音惊醒,“铛铛”,越来越多的黑甲军放下手中的武器。
“呵!”不远处的杨益见黑甲军丢械,又看向赵曦,厉吼道:“肉食者鄙,你赵家也高居庙堂之上,又与我有何不同?”
“不同?”赵曦冷哼一声,“权乃民授,当还于民!你自称天命所归,生杀掠夺仅靠你一言,将王法置于何地!”
“朕便是王法!”
“执迷不悟!”赵曦将手中的弓箭扔给身边的刘云,刘云接过,又递给赵曦一把剑。
赵曦驾马上前,来到杨益面前。
眼见赵曦的剑要挥下来,杨益瞪着眼睛,“你敢杀我?昭阳,你父皇都要对我以礼相待!你……又算得上什么东西?”尾音的飘忽却泄露了他的惊慌。
赵曦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挥剑。
杨益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本能地大喊道:“别杀我!公主殿下!不要杀我,我有罪,我有罪,公主殿下莫要杀我!”他的两条腿都在打着颤,若不是有人搀着他,怕要直接倒下了。
空气中忽地传来一股尿骚味儿,侍卫低下头,在杨益的下方看到了一滩水渍。
长剑在火把的照耀下泛起寒光,朝着杨益的面门而去。
“不要啊!”
“噌。”
凛冽的剑风袭面,杨益起了一身汗,没有预期的疼痛,杨益犹豫着睁开双眼,看到地上散落的长发。
“这一剑,是为北棠百姓!”
“噌!”
“这一剑,是为枉死的将士!”
“噌!”
“这一剑,是为我父皇!”
三剑落下,杨益的头发所剩无几,长短不齐,散落在肩膀、耳边、鼻尖。杨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滴落,几缕散落的发丝黏在额头上,形容十分狼狈。
想到自己被一个女娃娃折辱,杨益抬起头,狰狞地笑着:“昭阳,你还是不敢杀我!”
赵曦摇摇头,“天下法理自会惩处你,杀你?又何必脏了我的手。”
杨益挣扎着,像恶犬一般扑向赵曦,“你真以为你的宝贝弟弟没有事?我的旧部拼尽全力也会刺杀你的弟弟,就像当时刺杀赵赫一般,我手下的人会用同样的手段,杀掉他的儿子!”
侍卫连忙制住他。
赵曦听到这话变了脸色,“混账!”两个音节方落下,身后便响起另一道有力的声音。
“乱臣贼子,安敢在此地叫嚣!尔还有何遗言,尽请畅言,否则就到地府说与小鬼听罢!”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曦回过头,看见一个胡须很长,眼神很凶的朝官走了过来。
“吕……吕公,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送父皇去皇陵了吗?”赵曦微惊。
吕正走得急,停在赵曦身边后理了理胡须,随后拱手,“公主。”语调一如平常那般生硬。
赵曦仍在发怔。
吕公走到杨益身前,怒吼道:“乱臣贼子,还敢在此地撒野!君主不才,祸国殃民,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宴帝乃天命所归,救百姓于水火,我今奉嗣君之旨,兴师讨贼。尔荒淫无道、鱼肉百姓,乃亡国之君,安敢在我军前妄称天数!皓首匹夫!无耻之贼!汝即日将归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目见北棠三代先帝!”
杨益听到此话气绝,险些没站稳,将将扶住士兵,“你……你!”伸手指着吕正,“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完整的话也没说出口。
聂尧呆愣在树上,下意识看了一眼赵曦。
赵曦此刻也呆在原地。
吕公素以口舌著称,赵曦是领教过的。
吕公时常上书弹劾自己,言她目无纲纪,不守宫规,不学无术,作为公主,难成女子之表率……赵曦平日只觉得他聒噪。但是今日,赵曦觉得吕公这张嘴,实在可爱。
“公主殿下!”
被点到名的赵曦立刻立正。
“如今逆贼已擒,还请公主早做决断。”
“既如此,将杨益与陈冲一干人等压入地牢,等陛下归来在做决断。”
“是!”
“赵曦!你真以为你弟弟活得下去吗?你要我的命,你们赵家人也要绝后!放开我!”
“安敢胡言乱语,堵上他的嘴!”吕公怒吼。
士兵将挣扎的杨益带走了。
“相公!”李缨试着摆脱侍卫的束缚。
赵曦示意士兵。
重获自由的李缨朝着陈冲便冲了过去。
赵曦看着相拥的二人心中五味杂陈。
士兵架起陈冲,路过公主身边时,陈冲道:“多谢公主方才救我夫人,还有……抱歉。”
赵曦冷冷地看着陈冲,“陈冲,你可知我父皇如何评价你?忠贞不二!父皇说得没错,你果真是不二臣,但是你忠的竟然是杨益,不是父皇!”
陈冲没有说话,李缨在一旁小声啜泣着。
“将他们带下去。”
士兵将二人带了下去。
赵曦转身,今日未戴帷帽,赵曦也不扭捏,直接问:“吕公为何在此地?”
吕正没好气冷哼一声,一如平日一样,“公主殿下当老夫愿意留在此地?老夫乃朝中重臣,自当送先皇入皇陵。”吕公拱手。
赵曦:“……”
吕公脾气一如往常,方才的可爱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那吕公为何还要留下?”
“还不是因为江同之那斯!”吕公吹了一下胡子,“公主殿下,本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完恭敬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临走还不忘吹了一下胡子。
“江同之?”赵曦喃喃自语。
江同之是何许人?
是江尚书吗?
夜风袭来,火把忽明忽暗,簇簇火光在风中挣扎跳动着,犹如暗夜中残存的心跳。
*
杨益和陈冲被押到大牢后,整个皇宫又归于平静。
侍女继续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差事。
“福青。”
“小人在。”福青声音低回婉转,像春风拂过耳畔。
王尚仪听到这声音忍不住抬起头,面前的侍女面容白净,气质文静,很是讨喜。
王尚仪也不由放缓语气,“日后去延福宫侍候吧。”
福青听到王尚仪的话,眼睛亮了一下,恭顺道:“是。”
王尚仪满意地点点头,到底是懂规矩的孩子。
“长公主的册封仪式十分重要,不可马虎,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王尚仪对着剩下的侍女吩咐道。
“是。”侍女们异口同声。
王尚仪走后,一个侍女冷哼一声,“呵,到底是不同,来了不到半年,便从尚仪局升到公主那处了。”
“你可知她是谁?”另一个侍女翻了一个白眼。
侍女有些莫名其妙,“福青啊。”
另一个侍女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这都是主子们给的名字,在此之前,人家可是,”侍女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才说,“姓方的。”
“方福青?”
侍女看着同伴一脸蠢样,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你还不知道方家吗?多年前因为一场旧案被抄,女子全被充入掖庭。”
“那不还是官奴?”
“但到底与你我不同。”侍女难得没有翻白眼,而是递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朝中局势错综复杂,方家有仇人陷害,亦有贵人相助。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照样是个奴才,谁又比谁高贵些了?不就是去公主宫中侍候,有什么了不得。要我说,先皇去了,这宫中自然是新皇说了算,难不成新皇还要听公主的?”侍女的语气满是不服气。
侍女又翻了个白眼,“新皇为太子时便听公主的,如今新皇年幼,太后体弱,陛下当然听公主的。”
“你二人可是没有差事?”两人说得热闹,完全没有注意到刚走过来的李尚宫。
“李尚宫!”两个侍女都变了脸色。
李尚宫眼睛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两个侍女头更低了。
“下去,若是再被我瞧见你们偷懒,自己去宫正司领罚。”
“是。”
李尚宫凝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敛起凶戾,眉心紧锁。
宫中风雨飘摇,自上至下,尽皆散漫。下属不听管教,是她的失职。她尚能用那张凶狠的面具震慑住女官,那前朝的诸位大臣,陛下与公主又该如何应对?
接连数日,天色如墨,乌云重重,不见日光。
李尚宫抬首望向晦暗的天空,指尖无意识抓紧袖口,长叹一口气:“这天,究竟何时才能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