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后笑着摸了摸赵曦的头发,“曦儿很喜欢江学士?”
赵曦摇摇头,“只是江学士比讲得比旁人要好些,且……”赵曦顿了一下,眼神狡黠,起身贴到柳后耳边。
“江学士比旁人也更俊俏些。”
柳后笑了起来,赵曦也跟着笑了。
柳后看着赵曦灵动的笑,心中甚慰。若她没记错,她已经有月余没看见赵曦笑得如此开怀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她这般年纪的小女郎。赵曦嘴上说着不想嫁人,但是柳后却不能不记挂此事,心中默默记下曦儿喜欢俊俏的郎君,日后定然不能找个相貌平平的,最好能比江学士还要更俊俏些的。
从柳后处用过饭,赵曦又回到了延福宫。
一室烛火。
赵曦坐在桌案前,默默又骂了几遍秦学士。
无他,他留的课业实在多了些。
不过是抄书,却要抄三遍。
一个时辰后,赵曦终于抄完了。
“公主,歇息吧。”
“何时了?”
“亥正了。”
“不急,”随后将《尚书》翻了出来。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温故而知新,日后免不了考核,”赵曦鼓起脸,似是宣誓般,“本宫可不能给吕公和秦学士留下把柄。”
“公主当真是变了。”落珠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家公主,“公主也该劳逸结合,若是累坏了,太后也会忧心的。”
赵曦摇摇头,“眼下我因课业吃的苦,都算是……”赵曦斟酌着字句,声音怅然,“报应吧。”
“倘若父皇在世时,我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不求为父皇分忧,但求不惹众议。”若不是她行止有亏,那群大臣何至于对她恶语相向。
“我蹉跎的那些岁月,对不住父皇,亦对不住天下百姓……还有谦儿。”
赵曦低下头,她能感觉到江学士刻意放缓的语速,若她再不努力,势必还要连累谦儿。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若是错过知晓一些事、一些道理的最好时机,那我因这事而受到的种种委屈,便是我错过知晓此事的代价。”赵曦自嘲地笑了一下。
“公主……”落珠想要安慰公主,但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无事的,落珠姐姐。”
也不能有事。
“落珠相信公主。”说着剪了一下烛花,又为赵曦磨了墨。
赵曦继续埋头苦读,直到子时才去歇息。
第二日照常去了文华殿,只是比昨日晚了些。
“阿姐。”赵谦朝赵曦摆了摆手。
赵曦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赵曦还要说什么,却被落珠提醒了一下,“公主,该就位了。”
赵曦点点头,向着自己的桌案走去。
赵曦方坐下,秦学士便走了进来,随后为二人见礼。
秦学士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收了二人的课业。
赵曦死死地盯着秦学士的方向,看着秦学士翻了翻书页,随后又拿起笔,沾了几滴墨,在纸上圈了几下。随后又翻开书匣……
赵曦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
秦学士的声音唤回了赵曦的思绪,赵曦抬眸。
秦守良眉头微皱,“臣有要事启奏。”
“卿请讲。”
“臣观长公主殿下墨宝,行之若萦春蚓,字如绾秋之蛇。若不加以勤练,唯恐遭人耻笑。此前陛下学习书道之时,先皇曾立下规矩。”
赵曦云里雾里,不知秦学士耍什么花招。
早有侍者将赵曦的课业呈给赵谦,纸上的字几乎全被秦学士用笔圈了起来。赵谦知道秦学士的意思,若论规矩,圈注代表此字不合格,不合格便要挨罚,一个圈打一下掌心。
赵谦看后不语。
秦学士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屏风后,陛下还是太子之时,先皇便下过指令,太子若有何处不对,尽可罚之。不过太子殿下行为举止以及课业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现下殿下已经变成陛下,纵使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惩罚陛下,可是长公主殿下便不同了。先皇的指令,陛下也不能违逆。
赵谦抬眼看了一下秦学士,却看到了一张小人得志的脸。
赵谦板着脸说道:“此乃先皇为朕立的规矩,与长公主殿下无关。”
“长公主殿下既言与陛下休戚与共,若言行相悖,如何能让朝臣信服?”
赵谦愣住,看着秦学士势在必得的脸,恹恹道:“学士所言不虚,念在长公主殿下是初犯,便笞十下掌心。”
“是。”秦守良应下,想笑不敢笑,但是欢快的语调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何止要罚十下?不过能惩罚公主,他已然心满意足,便不计较多几下或是少几下了。
赵曦方才还云里雾里,听到自己要挨罚便明白了。
这是被秦学士抓到机会了。
秦学士一步一步向着屏风走去。
桌案前的赵谦在后边打眼色,期盼阿姐能像昨日一样,把秦守良骂走。
赵曦看着挤眉弄眼的赵谦,还以为他眼睛不舒服。
“公主殿下,请。”屏风后传来秦学士如鬼魅一般阴沉沉的声音。
赵曦方要伸出手,却有一只手先伸了出去。
赵曦愣了一下,随后便要将落珠的手拿回来。
落珠却道:“学士可以开始了。”
“长公主殿下,得罪了。”
“啪。”
落珠何尝挨过打?不过一下手便红了,强忍着才没发出声音。
赵曦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打完手掌,时间已经过去大半。赵曦心疼地看着落珠,落珠连忙摆手示意她不疼。
赵曦因为落珠被打有些心不在焉,赵谦因为赵曦被打有些心不在焉,秦守良因为得逞十分欣喜。
三人各怀心事,度过了漫长的上午。
赵曦过得十分煎熬,但总算熬出了头。
“落珠姐姐你无事吧?”
落珠刚要出声,看到一个身影过来,连忙收回手。
“阿姐你无事吧?”
落珠强忍着痛,在赵曦的手掌心上重重压了一下,赵曦的手掌霎时变红。
“回陛下,公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合该静养几日。”随后悄无声息地将赵曦的手拽到一旁。
赵谦看见赵曦手掌通红,心下难过,“阿姐可要静养几日?”
赵曦拽了拽落珠的袖子,摇摇头,“阿姐无事。”
“阿姐为何不像昨日那般反驳?规矩纵然是父皇留下的,可也是立给朕的,阿姐何必受之?”赵谦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护住阿姐。
赵谦虽然贵为皇帝,但却也是孩童模样。双眼泪汪汪地看着赵曦,明明被打的是赵曦,但赵谦看起来比赵曦还要委屈。
赵曦看着赵谦委屈的样子十分难过,她在谦儿这个年纪,每日都在无忧无虑的玩耍,谦儿却只能困在这深宫之中,为天下大事小事忧心。赵曦柔声道:“是阿姐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
“既如此,阿姐可要歇息几日?”
赵曦摇摇头,“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李常侍。”赵谦喊道。
“陛下。”
“将宫中所有活血化瘀的药全部都找出来,送到延福宫。”
“是。”
赵曦谢过。
回到延福宫后,赵曦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落珠上药。
“落珠姐姐你为何那么傻。”
“明明是公主殿下傻。”落珠立刻反驳。
赵曦没有说话。
“公主何必忍着他?”落珠觉得陛下说得没错,公主应该像昨日那般反驳秦学士。
赵曦摇摇头,“总归是我的问题,却连累你受罚。”
落珠却一脸无所谓,“公主金枝玉叶,他有什么资格罚公主!且公主累了这些天,落珠实在忧心公主。”
“我就不忧心你嘛。”赵曦耸了耸鼻子。
“落珠身子好得很,不怕,而且,”落珠狡黠地晃了晃手,“小人是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懒了?”
赵曦与落珠相视一笑。
二人没想到的是,落珠的话一语成谶,赵曦晌午过后便倒了下去。
赵曦头痛身软,坚持着要从榻上爬起来。
“才说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本宫怎能食言。”说着便要爬起来,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撑着坐起来又跌回榻上。
“公主,刘云已经去报陛下了,殿下还是养病要紧。”
落珠轻轻一推便将赵曦重新推回了榻上。
赵曦的头晕晕的,脑子里想的却是:午后还有江学士的课。
刘云来报赵曦病了,江暮合只点了点头。
江暮合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为赵谦将《尚书》。
“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木料只有按照绳墨才能取正,君主只有从谏如流,才算得上明智。”
江暮合讲完此句,下意识看了一眼屏风,屏风后空空如也。
“后克圣,臣不命其承……”
因为没有赵曦,江暮合又恢复了原先的速度,按照自己的节奏为小皇帝讲完了《说命》。
赵谦走后,又有侍者进来,为江暮合收拾书匣。
侍者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进去,行了一礼便要离去。
“王常侍。”
“江学士有何吩咐?”
江暮合抬眼,声音如寒刀入鞘,冷峻锋锐,“上午发生何事,但请常侍一字不落说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