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13.1
“欧丽德西·阿奎塔斯,她怎么会有国王的邀请函!”
欧普伦锡堡主楼西侧的主人套房里,艾布拉德公爵的神色有些扭曲。
房间里的男侍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国王的邀请函原本发给了郡行法官阿德莱德,然而行法官公务繁忙,就将邀请函转给了伯爵夫人。”
壁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却无法融化卢塞·艾布拉德脸上的寒霜。
这位优雅的大公咬牙切齿地念出“欧丽德西·阿奎塔斯”这个名字,忽然伸出手去,暴怒地掀翻了梳妆台上的一只水晶花瓶!
“砰”的一声,花瓶在墙壁上砸得稀烂,碎片和残破的花瓣一起落在了地毯上,这一地的狼藉仿佛是整个艾布拉德家族已经破碎的权力的写照——
神罚的罪人,卢西恩·艾布拉德,他的惩罚被公布了:
作为神殿的罪人,卢西恩·艾布拉德的面颊上将被刺下青黑色的“罪人”字样。
他此刻正被关在神殿的地牢里,脸上新刻下的“罪人”烙印还没有结痂,三个月曜日之后,就将披着忏悔袍在街上游街示众。
这之后,他也不能回到欧普伦锡堡生活,而是要从此留在神殿里,成为祭司的仆从,为自己赎罪。
往日里优雅高贵的艾布拉德公爵褪去了虚假的伪装,显露出真实的暴躁与狰狞。他恨恨地一拍圆桌,怒道:“我不能接受!神殿里的生活贫苦不堪,卢西恩怎么能去过那样的生活?这不仅是对卢西恩的挑衅,更是对艾布拉德家族的挑衅!他们怎么敢做出这样藐视艾布拉德家族权威的决定?”
公爵说着,转头望向自己妻子,然而碧萃斯·卡拉加朗沉默地坐在起居室的小书桌旁,手中持着一杯红酒,神情冷淡。
艾布拉德公爵恨恨地咬着牙齿:“都是欧丽德西·阿奎塔斯!都是她和我们作对。洛伦茨到底是怎样被这个女巫蛊惑了?”
大公爵说着,眼中闪着一种暴怒。
“如果不是她用女王威胁康斯坦斯王子,卢西恩原本已经没事了——她怎么会有国王的邀请函?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平民商人的女儿!”
眼看着艾布拉德公爵即将失去理智,公爵夫人终于开口了。
“你们都先离开吧。”她对房间里的男侍与女侍说道。
侍从们仿佛得到赦免一样,立刻快步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公爵与公爵夫人两个人。
碧萃斯夫人慢慢地说:“你还没有看出欧丽德西·阿奎塔斯的意图吗,卢塞?”
艾布拉德公爵愤怒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的意图?”公爵说,“这一切的原因,难道不是她与我们、与卢西恩之间的私人仇怨?我知道,他们在学院的时候关系就很坏。她甚至挑拨了洛伦茨与卢西恩之间的关系。”
碧萃斯夫人冷笑:“她一定要重重地惩罚卢西恩,我看,并不完全是为了同卢西恩之间的私人仇怨。更多的,是逼迫着我们不得不放弃将卢西恩选为‘继承人’的可能性。”
艾布拉德公爵一顿,继而悚然一惊:“你是说……”
“是的,”碧萃斯夫人抿了一口酒,面无表情,“我们只有洛伦茨和卢西恩两个孩子,将来继承公爵的爵位的,不是洛伦茨就是卢西恩。”
“可是,”艾布拉德公爵喃喃地说道,“洛伦茨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卢西恩并不会威胁到洛伦茨的地位。”
碧萃斯夫人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今天洛伦茨能在神殿站在欧丽德西·阿奎塔斯身边,明天他就能为了她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艾布拉德公爵的神情渐渐冷了下去:“你是说,欧丽德西·阿奎塔斯是要掐断我们的后路。”
“是的,”碧萃斯夫人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洛伦茨和我们不再是一条心,那么我们本可以放弃洛伦茨,转而扶持卢西恩成为新任的艾布拉德公爵。”
艾布拉德公爵喃喃地说道:“而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了……卢西恩成为了永恒的罪人。不论是女王,还是欧普伦锡的公民,都不会再接受脸上刻着‘罪人’二字的卢西恩成为新任的‘艾布拉德公爵’”。
碧萃斯夫人闭上眼睛:“她是彻底地切断了我们的后路啊。”
艾布拉德公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碧萃斯夫人盯着壁炉看了很久,烛光映在她眼底,折出一层像蛇鳞一样的光。
最终,她低低地开口,声音冷静得可怕:“国王的诞辰宴会,我们没有受到邀请,是吗?”
艾布拉德公爵顿了一下:“目前还没有消息。也许……是‘神罚’的事情传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碧萃斯接道,语调冰冷,“自从两百年前的战争之后,艾布拉德家族早就不再掌控欧普伦锡的税收和骑士团了。在王室眼里,我们不过是穿着‘公爵’外壳的空壳贵族,没有被邀请的必要。”
艾布拉德公爵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然而不等他说出什么,碧萃斯夫人忽然冷笑了一声:“艾布拉德家族空有‘公爵’的名头,但是,不要忘记,我出身的卡拉加朗家族,却有着‘公爵’的实权。”
艾布拉德公爵动作一停:“你是说……”
“是的。”碧萃斯夫人神色阴狠,“既然是王室的宴会,庆祝国王诞辰,那么,各大贵族都要去。艾布拉德家族没有受到邀请,但是,卡拉加朗家族一定会受到邀请。”
艾布拉德公爵眯起眼睛,公爵夫人说道:“我会写信给卡拉加朗家族,写信给我的兄弟。”
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作审判广场上的宣判:
“我会让欧丽德西·阿奎塔斯,死在那场宴会上。”
13.2
“真的要去宴会吗?”洛伦茨说。
欧丽德西没有说话。
东翼的起居室里,壁炉静静地燃烧着,欧丽德西坐在玻璃镜前,慢条斯理地取下耳垂上的耳坠。
她不说话,洛伦茨忍不住说道:“那是卡德琳堡的宴会……太危险了,蒂西。”
洛伦茨的担忧溢于言表,欧丽德西终于从玻璃镜里望了他一眼。
“危险?”她的态度有些漫不经心。
“是的,危险。”洛伦茨说,“卡德琳堡是帝国的王城,是帝国的中心。无法数清的贵族会出席女王的宴会。在宴会上,如果有人想要对你不利,没有人能保护你,蒂西。”
欧丽德西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洛伦茨:“你不如直接说,你的母亲会向卡拉加朗家族求救,让他们在宴会上找到机会杀掉我。”
洛伦茨欲言又止,欧丽德西发出一声冷笑。
“我迟早要和卡拉加朗家族见面。”她说,“我必须直接面对这一点。我不能将眼睛闭上,假装问题不存在。”
——毕竟,康斯坦斯王子与卡拉加朗家族,才是真正害死她性命的元凶。
诚然,是艾布拉德公爵与公爵夫人将她绑上了火刑架,然而,他们只是这场阴谋的执行者,他们没有策划这一切的能力:
艾布拉德公爵暴躁、虚伪而愚蠢——他只会依照家族长辈留下的规矩行事,在别人面前维护着所谓大贵族的礼仪与体面,但他从来没能真正理解过权力的真谛与时代的变迁。
碧萃斯公爵夫人恶毒——她看似精致优雅、高高在上,能够漂亮地处理欧普伦锡的公务,实际上,她拥有着极度扭曲的自尊心;所有人都必须在她面前作出卑躬屈膝的姿态,她享受将别人视作蝼蚁一样践踏。她是一个扭曲而恶毒的可怜虫。
卢西恩·艾布拉德则更可笑。他活在优秀的兄长带来的阴影下,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不过是渴望被母亲与父亲看见、渴望超越洛伦茨·艾布拉德,成为艾布拉德家族的继承人。
艾布拉德家族的这三个人看似构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敌人,但欧丽德西知道,他们愚蠢、恶毒、自私、短视,其实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傀儡木偶。
而真正拎着木偶线的人,是康斯坦斯王子,和康斯坦斯王子背后的卡拉加朗家族——
他们会憎恶、针对欧丽德西,背后根本的原因,是露辛达王建立了统一空灵大陆的万泽塔帝国,建立了绝对的权威;女王选拔任用平民出身的公民,让他们成为各大郡新任的行政官与行法官,打破了旧贵族用血脉与继承垄断的权力。
而这样的结构,注定要削弱以血脉世袭的大贵族。
因此,整个旧时代——露辛达时代之前的——妄想着“重振贵族世袭荣光”的老贵族,自发地结成了一张网。
而这样的贵族网络里,卡拉加朗家族是真正的领头羊:
不同于艾布拉德家族这种只是名义上还保有“公爵”头衔、实际上却无法左右税收与骑士团的“空壳”贵族,卡拉加朗家族所拥有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实质的权势。
卡拉加朗家族不仅直接掌控着领地内的全部税收,更重要的是,他们保留了对领地骑士团的直接调度的权力,拥有真正反抗女王与王室的兵戈能力。
他们所拥有的,才是真正的贵族家族的权势。
而欧丽德西与洛伦茨选择和女王站在一起,因此,他们自然地站在了卡拉加朗家族的对立面。
卡拉加朗家族迟早要杀她,并不只是因为碧萃斯·卡拉加朗那恶毒的私人仇恨,而是因为,他们天然就选择了不同的信念。
欧丽德西发出一声冷笑。
“我迟早要和卡拉加朗家族见面。”她说,“他们想要杀死我,不是在这一场宴会上动手,就是在下一场宴会上动手——我必须直接面对这一点。我不能将眼睛闭上,像个懦夫一样,假装问题不存在。”
洛伦茨沉默地望着她,欧丽德西倏地笑了。
“而你实在不必担心,洛伦茨。”她说。
欧丽德西说着,伸出手去,抚上镜子里自己的脸庞,温柔而诡谲地一笑。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站在了露辛达王的宴会厅的大门前。
“相信我。”她说,缓缓地抬起眼睛,“在这场宴会上,我不仅能够保护自己,我还要将那些前来招惹我的人——全都灭了。”
这样说着,欧丽德西微微一笑。
宴会厅的大门在她的面前缓缓打开。她提起裙摆,抬脚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