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丛溪从见她第一面就一直有种隐隐的熟悉感。
但作为一个脸盲患者，最不该相信的就是自己对某张脸的印象。
所以游丛溪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两人投缘，或者以前不知从哪见过这种长相。
直到今天在诊所，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殷子萱半仰着头，整张脸藏匿在昏暗里，抿着嘴角笑，对她说谢谢。
这让她想起一些旧事。
初中时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看不太清脸，但笑起来清清淡淡的小姑娘对她说谢谢。
当时她放学后折回去拿落下的数学卷子，刚出楼梯就听见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和吵闹声，楼道里零星的几个人也都步履匆匆，不愿招惹什么麻烦。
她脚步顿了一下，判断出声音的确是从自己班传出来的，想也没想，当即大步流星赶过去。
平日总爱扎刺的几个女生凑在一块儿围着什么，一边推搡一边不干不净地骂，听得游丛溪直皱眉。
争斗间游丛溪看清了被围着的女孩，垂着头，头发挡着眼睛看不清脸。
她刚要出声制止，只见一抹银光闪过，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挡在了女孩面前。
后面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无非是她拎着扫把狠狠制裁了这几个小太妹，最后还把垃圾桶扣在了其中一个叫嚣得最厉害的头上。
直到打完游丛溪才知道，这个女孩是她后桌，新转来的转校生。
名字她没记住，因为她被停课一周，初中唯一一次上台念了检讨，还没来得及问女孩的名字就得知她已经转学了。
汽车的鸣笛声把游丛溪的思绪拉回来。
殷子萱眨了眨眼睛：“你记得我？”
游丛溪没说话，她的视线略过女孩脸上的创可贴，有点无奈：“怎么总是受伤。”
随即，她又笑开了：“不过你长进很大嘛，已经可以一个打俩了，但是千万别像初中那样动刀子了，太危险。”
游丛溪还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就被紧紧抱住，肩膀有些湿润的温热，她愣了愣，轻轻抬手拍了拍女孩单薄的背。
游丛溪低声道：“辛苦了。”
“......”
殷子萱初中时性格很孤僻，在班里没有朋友，她想就算下一秒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就像一粒尘埃被一阵小小的微风拂去。
就像郁郁葱葱的草原上，一根枯黄矮小的草。
它本该死去。
直到游丛溪的出现。
那个高马尾圆眼睛的女生，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的前桌，会把垃圾桶扣在欺负她的女生的头上的天降神兵。
游丛溪把所有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殷子萱也被家里强制转学，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了。
松开游丛溪的肩膀，殷子萱胡乱抹了把眼睛，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游丛溪现在是齐肩发，发尾有一点点自来卷，和她印象中的高马尾女生很不一样，导致她看到游丛溪的时候确认了好几遍才敢认。
游丛溪都忘了自己初中时留的发型，她看了眼殷子萱利落的高马尾，促狭地挤了挤眼：“这么崇拜我？连发型都跟我整同款。”
她本意是缓和一下气氛，谁想殷子萱诚恳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游丛溪：“......”
殷子萱：“语文老师说班里有哲学家，我第一反应就是你，本来想悄悄送你一本哲学书的，但挑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送哪本......”
游丛溪懵了：“......停，停停停，什么哲学家？”
殷子萱：“不是吗？初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哲学家，你给我写得那张纸条我还留着，那天看到作文上的字，又好看了不少，果然......”
游丛溪抬手止住她源源不断的夸赞：“等一下，什么纸条？”
殷子萱：“就是初中你救我那次，你走之前把我的刀拿走了，还塞给我一张纸条。”
游丛溪皱着眉头费力回忆，好像是有这么个事来着。当时她看殷子萱吓得跟鹌鹑似的缩成一团，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折叠刀，有点不落忍，正好那段时间在练字帖，她灵光一闪，写了张纸条塞给人家。
写得什么来着？
游丛溪挠挠脸，只想起什么鸡什么牛的，现在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又中二又装逼。
“杀鸡焉用宰牛刀。”
殷子萱看着她一脸崇拜：“我品味了好多遍，太有哲理了，从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让自己变强，这样杀那帮鸡的时候就可以用拳头而不是用刀了!”
游丛溪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原来她当时的纸条是这个意思吗。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什么误解什么宿命？
殷子萱一直记得这句话，要不是游丛溪，她早就嗝屁了。当时她把刀藏在袖子里，想把她们都捅死，再自杀。要不是游丛溪及时出现，她没准已经和那几个女生一起进入十八层地狱了。
游丛溪想起什么：“殷子涵是你姐姐？”
-
游丛溪还没来得及迈进教室门，就听见一声咆哮——
“沈樾我草你大爷！！！”
贺奇正气得脸通红，头发都立了起来，整个人像一颗裂开的胖海胆。
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像帕金森，宛若遭受了什么巨大的冤屈，指着特意和他隔了一排的男生，像是马上就要扑过去把他咬死。
游丛溪走近几步，发现自己的座位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谁让你坐我位置的？”
沈樾长得高，坐着也能到她胸口，此时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游丛溪垂眼看过去，能看到他鸦羽般的睫毛和琥珀色的眼睛，俯视的角度削弱了沈樾五官的冷峭，像一只收起爪子的烈性犬，有些懒洋洋的柔软。
游丛溪一直知道他长得好，但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清他的容貌。
她张了张嘴，赶人的话含在嘴边，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沈樾！！你特么给老子滚过来！！！”
“敢造谣老子和你是一对儿！草你大爷的！还老子清白！！”
游丛溪一愣，听到旁边传来曲祈压抑不住的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低头问沈樾：“什么一对儿？你俩在一块儿了？”
沈樾耳根通红一片，想反驳又张不开嘴，眼见贺奇正朝他冲过来，两手一撑桌子撂下一句“回头再跟你解释”，跳起来就跑。
两人你追我赶地跑出教室，游丛溪总算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扭头问曲祈：“什么情况？”
曲祈快笑没气了，颤抖着拿出手机打开游丛溪常年屏蔽的学校大群，把屏幕怼到游丛溪眼前。
消息一条条刷的飞快。
【真的假的，沈樾真是GAY？？】
【肯定的啊，不是GAY能狠心拒绝这么多美女？？】
【他不是说只和年级第一谈恋爱吗？高一的时候年级第一都是他自己，难道他是水仙？！】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我怎么记得高二开学考年级第一是个女生。】
【......我靠】
【......谁啊？？】
【游丛溪？开学上台讲话的那个优秀学生代表】
【七班的来了，他俩还是前后后桌】
【我靠！有情况！】
【那沈樾到底是不是GAY？】
【有啥情况啊。他俩有仇，听说沈樾对游丛溪抢了他的年级第一怀恨在心，私底下还找人把游丛溪打了一顿，现在游丛溪脸上还贴着创可贴呢】
【我操！这么狠！】
【不狠能叫校霸吗】
【行了都别吵了，沈樾要不是GAY要不是水仙，就这样】
【那沈樾到底是不是GAY？】
游丛溪：“......”
游丛溪：“那沈樾到底是不是GAY？”
沈樾被撵回来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他全身的血一下凉透了，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不是GAY！！！”
贺奇正紧随其后，掐着沈樾的脖子来回摇晃：“老子特么也不是GAY！！！”
班里人已经来的差不多，闻言都惊诧地转过头来，有在群里的人直接开始文字直播，疑似沈樾和其男友心碎决裂，两人当众疯狂互殴，群里又是一阵疯狂刷屏。
游丛溪终于搞明白事件始末。大概就是沈樾为了拒绝女生搭讪，骗人家说自己有男朋友，结果可怜的贺奇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沈樾大喊我爱你，两人的情侣关系就此在大众的眼里落地生根。
作为男主角之一的贺奇正第二天早上被消息轰炸起床，还没完全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已经被迫出柜，还是跟自己的好兄弟沈樾。
曲祈想笑又忍不住同情：“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贺奇正，真给我笑吐了，沈樾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游丛溪的心里百感交集，她一方面觉得荒谬，另一方面又觉得心里堵着的某粒石子突然化为了灰烬......
灰烬？
什么灰烬？？
游丛溪虎躯一震，被脑袋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就因为曲祈说沈樾满嘴跑火车？
没来得及细想，班长赵蕊走过来，说主任让她去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