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樾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游丛溪算不算朋友。
他总觉得游丛溪在躲着他。
或者是,讨厌他。
沈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露出凌厉冷峭的眉眼,眉头蹙着,一副下一秒就要撸袖子跟人干架的样子。
正是放学的时间,他逆着人群走,出挑的外形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但气质太冷,再加上不爽地绷着脸,沈樾方圆五米内都是空的,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视线打量。
他浑然不觉,只顾闷头往前走,脑袋里全是自己发出去的那条信息游丛溪至今未回。
不回是什么意思?讨厌他?拒绝他?还是讨厌地没想好该怎么拒绝他?
沈樾的心脏有些钝钝的疼,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又被他搞到了这种地步,就像小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恩爱的爸妈会突然离婚,而爷爷说是因为自己太难带。
沈樾低头动了动脚尖,稍一使力,小石子就划出一小道抛物线,沈樾跟着往前,听着石子短暂的咕噜声,等待着踢下一脚的时机。
现在想起来他爸就算已经再婚了八九年,好像依旧没有一点要孩子的想法,难不成真是被他逼成了丁克?
那他得有多难带?
沈樾压低了嘴角,一股无名火窜上来,他顺手薅了一把旁边随着风摇摇晃晃的狗尾巴草,用力一折,叼在嘴里。
沈老头要不要孩子关他屁事!没准就是因为年纪大了精子质量差,有心播种无力开花,那个爱作妖的沈老头他爹竟然还敢把他爸妈离婚的锅推到他头上,分明就是因为他橡根搅屎棍似的总搅在儿子儿媳中间!
平时不去想还好,这一细想,沈少爷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冤屈的人!
转念,他又想起游丛溪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心里更是憋闷。
为什么会这样呢?难不成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得罪她的事?
沈樾想不明白,干脆叼着狗尾巴草继续漫无目的地闲晃。
学校后面有个小亭子,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的长廊,旁边有片小人工湖,周围种满了花草,附近还有一片小树林,流浪猫总喜欢在里面生小猫,被称为一中学生约会圣地。
就是蚊子有点多。
沈樾眼疾手快拍死一只,用一只手从口袋里把纸巾拿出来,仔仔细细把沾染过蚊子尸体的手心擦干净,蹭得手心都红了才作罢。
捏着纸巾去找垃圾桶,沈樾巡视了一圈,抬腿迈步,蝉鸣声愈烈,烦得他紧拧着眉头,前面似乎有两个人影,他没在意,把纸巾扔进去就要转身离开。
“......抱一下吗?”
妈的,又要成一对儿,他要举报给大海。
沈樾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这帮小情侣,早该整治了。
下一秒,沈樾倏地停住。
不对。
-
游丛溪跟着郑玉一路来到学校的小花园。一路上她打死了三只蚊子,躲避了五只毛毛虫,误伤蚂蚁无数。
终于停下,游丛溪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沉默了一路的郑玉转过身来,不明显地深吸一口气,停住,眼神移到她的鼻尖,嘴唇动了动——
“那个,郑玉。”游丛溪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郑玉一愣:“怎么了?”
游丛溪:“今天在办公室,谢谢你帮我说话。还有昨天,要不是你帮我掩护,大海那我肯定糊弄不过去。”
郑玉松了口气,唇角扬了扬,温和地说不客气。
两人又安静下来。游丛溪挥了挥手赶走几只围着她转的蚊子,装作很忙的样子。
她最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幸好郑玉很快又开口:“游丛溪,我——”
“啪”
游丛溪把蚊子的尸体弹开,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拍干净,示意他继续。
最好别继续,直接说再见。游丛溪想。
郑玉推了推眼镜,平时总是带着浅淡笑意的狭长眼睛此时一丝轻松也无,转而覆上了一层凝重的严肃。
游丛溪开始在心里组织委婉拒绝的话。
他的视线上移,与心不在焉的游丛溪对视。
“我是想说......”
来了。
游丛溪一激灵。
经历过几次灾难式的告白,她相信自己已经锻炼出了委婉有效拒绝人的本领。
郑玉你别怪我,强扭的瓜它毕竟不甜。
狠了狠心,游丛溪机关枪一样滴里嘟噜一口气说了出来:“对不起我可能不能答应......”
“下周的升旗仪式优秀学生代表可能是我。”
游丛溪:“......”
不是哥们。
你这几天几次三番约我放学见,就是为了说这个?
见她面色不虞,郑玉似是认为她对这个安排不满,忙道:“你先别着急,我会再跟路主任去沟通一下的,明明这次考试你才是第一,可能是他搞错了。”
“......”
“不。”游丛溪微笑,“我对这个安排特别满意,真的。”
沈樾眼镜后闪过一抹笑,游丛溪没注意到,她只知道自己浑身难受得像有蚂蚁在爬。
游丛溪现在就是尴尬,非常尴尬。幸亏她没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要不她干脆一头撞死在旁边的柱子上好了。
在脑子里把自己三百六十度批判一番,游丛溪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尴尬的变形,就见郑玉爽朗地笑开了,他边替游丛溪赶蚊子边道:“我昨天看见你追着殷子涵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是你,以为是谁上厕所上到外面把清洁工阿姨惹恼了,结果路主任把你们叫过来我才敢认。”
游丛溪心里长舒一口气,这台阶递得真得劲。
她也跟着弯了弯眼睛:“我一开始就是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她还真信了。”
游丛溪想起殷子涵那个呼天喊地的样,再想想刚才在办公室她那副狐假虎威的嘴脸,不由替殷子萱叹口气,和一个蠢货同一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年,脑细胞都得气死好几亿。
郑玉就笑,笑了一会儿,他看着游丛溪终于放松下来的脸色,很自然地抬起手,熟稔的朋友口吻,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抱一下吗?就当庆祝咱们合作愉快。”
游丛溪一愣,笑过之后,她现在面对郑玉的确没有开始时的紧绷了,但——
“不行!不抱!”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声,惊得停在树上睡觉的鸟呼啦啦飞走一大片,一边飞一边骂这男的素质低下,太没有公德心。
沈樾在意识到刚才那俩人是谁后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回来。
蝉鸣声太响,他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什么,只能听见耳旁呼啸而过的风声。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清晰地看见郑玉抬起的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绝对不能抱!!!
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异常沉默的两人面前,跑得太猛,弯腰撑着膝盖缓了半秒,才迅速直起腰来,双眼紧盯着游丛溪黑亮亮的瞳孔,明明心里后怕的要命,出口的话依然和石头一样硬邦邦。
“......不能抱。”
游丛溪看着眼前发丝凌乱但紧紧绷着脸的人,在一开始的怔愣后,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莫名其妙的想笑,像吃到了她妈亲手做的胡萝卜味的蛋糕,或者亲眼看到游元明摔跤。
一种很微妙的雀跃。
游丛溪想,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男生冒冒失失的样子太喜感,他好像总是干一些和自己外表严重不符的傻事。
没人先开口,几个人就这么呈一个三角形站位,你盯着我我盯着她,气氛沉默又奇怪。
“你们在干嘛?”沈樾忍不住先开口打破寂静,但话一出口就像正房现身捉奸现场的质问。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沈樾就紧紧闭上了嘴。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干了蠢事,本来游丛溪就不待见他,现在更是得烦得没边儿了。
冒失的出现又冒失的质问。
郑玉勾了勾嘴角,浅笑:“有什么事吗,沈同学?”
问你了吗?
小白脸,显着你了?
沈樾冷着脸斜他一眼,越看越生气,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绿茶的臭气。
郑玉毫不畏惧地回视,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无一丝笑意。
看什么,狗崽子。
树上的鸟拍着翅膀叫了几声,游丛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干嘛呢这俩哥们儿?相面呢?
她拍了拍手,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无奈道:“咱回去吧行吗,都别杵在这喂蚊子了,当自助餐上瘾吗?”
眼见郑玉第一时间响应,沈樾大喊:“等等!”
游丛溪顿住脚步,想问他又怎么了,目光却停在男生头上的某个位置。
郑玉也随之停下,眼神不怎么友善。
沈樾舔了下嘴唇,想问她是不是和郑玉在一起了,想问她是不是讨厌自己,想问她能不能和自己做朋友,但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咽了下去。
他随心所欲了十七年,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害怕的事情。
“没——”
头发突然被人拨弄了一下。
沈樾呆住。
游丛溪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朝他晃了晃:“你头上有根草。”
“......”
她摸我头。
她摸我头......
游丛溪!她竟然!摸!我!头!
“哎,傻了?”游丛溪拿着狗尾巴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郑玉轻咳一声,沈樾回过神来,转头怒视他:“嗓子痒就伸进去挠挠,别在这烦人!”
郑玉:“......”
有病?
妈的,不跟狂犬病计较。
沈樾感觉头发被她碰过的地方像着火一样烧得慌,她手里的狗尾巴草就像助燃剂,越晃火越旺。
眼不见心不烦,他把脸扭过去,恶声恶气地说:“你也别晃了!”
头发都要烧没了!
郑玉那小白脸还算识相,找了个借口走了,这花繁草盛的小竹亭就只剩下他们俩。
还有成百上千的蚊子们。
沈樾看着游丛溪原地跳了跳,手里还捏着那根狗尾巴草,随着她的动作摇来晃去。
蝉鸣声依旧。
“你怎么知道汤老师找他?大树给你打电话了?”游丛溪有点疑惑,她怎么感觉郑玉走之前气压有点低。
因为我编的。
沈樾在心里回答,面上却还是若有其事地嗯了一声。
游丛溪和他垂下来的目光对视一眼:“你怎么来这了,喂蚊子?”
还有,为什么不让她和郑玉拥抱?
沈樾又变成了平时那副拽到天上的冷样,他挑眉:“公共区域,我不能来?”
说着,补了一句:“早恋是违法的。”
游丛溪:“......”
谁早恋了?
而且。
游丛溪:“违得沈樾法?”
游丛溪:“只和年级第一谈恋爱也是违法的。”
她说完就抿紧了唇,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那种感觉又来了,被鬼上身的感觉,控制不住自己说什么的感觉。
沈樾蹙眉,似是在思索游丛溪这话的意思。
那到底恋没恋?
还有,什么只和年级第一谈恋爱?
“啪”
手臂有些刺痛,沈樾低头,看见游丛溪抽离的手,以及被弹开的蚊子尸体。
“你这个包肯定巨大。”
沈樾下意识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被她摆摆手推开:“不用,蚊子已经被我弹飞了。”
游丛溪只想赶紧离开这,她怀疑这地方的风水有点说法,要不为什么从她刚才站在这开始就一直有怪事发生。
“咱们赶紧走......”
手腕被轻扯了一下,游丛溪转头。
男生骨节分明的大手很轻易地完全握住她的手腕,没使多少力,她却感觉和男生皮肉相贴的那块肌肤过电般抖了一下,血管一鼓一鼓地发胀,整个手腕由内向外的一阵阵发热。
手心被迫摊开,游丛溪僵在原地,只能任由男生拿着纸巾一点点擦拭她手上某个人的血迹。
微风吹过,带着花草清新的香气,有几只飞回来的鸟扯着嗓子叫。
姿势原因,两人之间距离很近,游丛溪稍一垂眼就能看见沈樾线条流畅的侧脸,他身上特有的浅淡皂香味压过浓郁的花香味,萦绕在游丛溪鼻息间。
“我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也不是对年级第一有执念,我就是。”
是什么?
游丛溪看见沈樾直起身,沾染血迹的纸被他齐整地叠成一个方块,捏在手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扯着嘴角笑,出口的调调和平时一样欠揍:“假的,我骗人的,我也不是同性恋,我看见贺奇正只想扇他怎么可能和他恋。”
游丛溪脑子里绷着的弦松了点:“明明是你连累的人家,小心让贺奇正听见先扇你。”
说着,她右手动了动,想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
“那你呢?”
游丛溪听见他问,手臂有些痒痒的,以为是蚊子,她低头寻觅,随便回了一句:“我什么?”
白皙的手臂上空空如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被握住的手腕好像收紧了一瞬。
游丛溪不乐意了,她抬起胳膊使劲挣了挣,抬头瞪了眼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发疯的男生:“松开,我手腕上有502啊?”
沈樾喉结滚了滚,松了手。
游丛溪甩了甩手,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印上了一圈浅淡的红痕。
菠菜水手吗?力气这么大。
“游丛溪。”
她听到男生沙沙的嗓音。
夕阳西下,金黄的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斑驳拓在身上。
游丛溪抬头,看到沈樾被夕阳描了层浅黄色的边,琥珀色的眼睛透亮,眼尾却耷拉着,素来漫不经心的目光此时凝在她的身上,显出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游丛溪觉得自己疯了,竟然会把可怜这个词和沈樾搭上关系。
她咽了咽口水,刚想说点什么。
手臂上又有些痒痒的感觉。
沈樾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游丛溪细嫩的手臂,又很快收回。
“不要和郑玉在一起。”
“也不要讨厌我。”
“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