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丛溪感觉被他碰过的手臂瞬间麻成一片。
她的耳膜好像又在一鼓一鼓地跳动，大脑一片空白，蝉鸣像防空警报一样在她耳边三百六十度环绕播放。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
沈樾的半张脸隐在树影里，看不清神色。
手臂上被他轻划过的肌肤持续发热，一跳一跳地胀。
她没见过这样的沈樾，和他表现出来的所有都不一样，又好像有迹可循。
游丛溪用余光迅速扫了眼周围的环境，以便自己能快速离开。
很快，沈樾那副落水狗的样子不见了踪影，转而换上了她最熟悉的无赖嘴脸。
“反正你要是早恋，我就举报给汤妙松，求我也没用。”
她松了口气，沈樾的一连串言行让她摸不清头脑，甚至有些恐惧。
幸亏他还是这么表里如一的傻。
游丛溪勾了勾嘴角，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重新放回他脑袋上：“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贺奇正的痴情男友。”
沈樾：“......”
沈樾把脑袋上的狗尾巴草薅下来在手里折，跟在游丛溪屁股后面嘟囔了一路。
“我都说了我骗人的，你怎么就不信呢？”
“游丛溪，游丛溪，游丛溪——”
“游丛溪你到底有没有早恋？你不说是不是心虚了？和郑玉那小白脸？我跟你说我看人可准了，他准是个心黑的，不信你走着瞧。”
“我们是好朋友吗，游丛溪？我们可以当好朋友吗？”
“怎么不理我，游——”
沈樾名字喊到一半，就被前面突然停下来的女生吓了一跳。
游丛溪忍无可忍，转身一把捂住他的嘴：“收声。”
“......”
沈樾眨了眨眼睛，看游丛溪颇不自在地把手抽走，嘴唇上好似还残留着柔软的温热。
游丛溪有点喘不上气。她甩了甩手，躲开视线，感觉又有鬼上了她的身。
她佯装不耐，冷着脸警告：“别再废话，别再跟着我。”
沈樾没吭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
游丛溪宛如惊弓之鸟：“你干什......”
沈樾挠了挠手臂上的蚊子包。
他挺无辜地看了一眼游丛溪：“怎么了？我被死蚊子咬了个大包，痒死了。”
游丛溪：“......”
“哦。”游丛溪脚下换了个方向要走。
手心忽然被塞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游丛溪低头摊开手，一个疑似兔子的狗尾巴草残尸。
“这什么？”
“小兔子。顺手折的，不用谢。”
游丛溪：“......谁稀罕？”
她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这个毛茸茸的兔子，作势要扔。
沈樾放低了语气：“你扔吧，反正也不值钱，两根破草而已，很寒酸，我知道。”
游丛溪：“。”
有蚊子嗡嗡着凑过来，他伸手替游丛溪赶了赶，动作间额发垂到眼睫，更显出一种落寞。
“今天打扰了你和郑玉，我很抱歉，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你不愿意和我当朋友，我知道。”
游丛溪：“......”
“开学在食堂你朝我翻白眼、我帮你搬书你警告我别碰你的书、在外面看见我转身就走、不愿意和我一起当语文课代表、拒绝加我微信......你讨厌我，我知道。”
游丛溪：“......你知道就好。”
游丛溪把兔子粗鲁地塞到口袋里，紧抿着唇闷声往前走。
说的好像我多欺负人一样。
怎么不把他俩认识以来所有事都说一遍。
添油加醋。
记仇精。
走出一段距离，游丛溪感觉不对劲。
她回头。
“......空这么远是怕我倒车追尾你？”
男生垂着眼跟在离她五步远的位置，闻言，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丝毫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你想我离你远一点，我知道。”
游丛溪唰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爱走不走。
“......”
他们走的是小路，两边的树据说是一中建校以前就长在这的老树精，树干粗壮，枝繁叶茂，阳光透过绿油油的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
沈樾慢悠悠跟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游丛溪衣服上光影的数目，严谨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直到前面的女生步子越放越慢，光影越来越少。
沈樾挑了挑眉，嘴角忍不住上扬。
女生没回头，因此只有音量不高的几个字随着浅浅的清风断断续续拂过沈樾的耳畔。
“......没谈。”
“......也没讨厌。”
“——快点跟上。”
-
游丛溪回家后天已经黑了。
密码锁的语音播报在寂静的楼道里分外刺耳，声控灯亮起，游丛溪推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身体瞬间僵住。
灯亮着？
难道是做饭阿姨走的时候忘记关灯了？
她背过手轻轻关上门，警惕地扫视一圈不大的房子，大脑快速运转。
不对。
她的视线掠过鞋柜边那双像是被人随意从脚上踢下来的鞋子，眉头紧蹙。
现在小偷都这么有礼貌了？进门还知道换鞋。
咣当。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游丛溪循声看去，声音像是从自己房间传来。
顾不上瞬间直立的汗毛，她顺手抄起门口角落的鞋拔子，放轻脚步走过去。
房间的门半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但游丛溪确定，自己出门前是把门关好的。
做饭阿姨不可能会擅自开她房门，那现在在她房间里制造出动静的就只能是——
贼！
游丛溪挥舞着鞋拔子的手僵在半空。
“啊啊啊！”
“......妈？”
景凌尖叫着捂着心口惊恐地瞪着游丛溪手里的鞋拔子：“你要谋杀亲娘啊？！”
“是你要吓死亲闺女吧。”游丛溪把鞋拔子放下，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着，“您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家里可能没您的饭。”
景凌顺手把游丛溪房间的灯关了，半推着她往外走：“我花钱请的阿姨不做我的饭，这钱花的真够值的。”
游丛溪被带着往外走了几步，扫了一眼身后被关上的门，眉心跳了跳。
被赶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游丛溪拉开椅子坐在景凌对面，看了眼面前已经盛好的饭，动作顿了顿，拿起筷子夹菜。
景凌给她夹了块剔好刺的鱼肉，语气关切：“在学校一切都好吗？课业重不重？和老师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游丛溪把鱼放进嘴里慢慢嚼，半晌，才道：“都挺好的。”
她看了眼景凌新剪的短发：“美国现在流行这种微商头？”
“请注意你的措辞，”景凌挺直了腰板，微笑，“干脆又利落，一看就是干练的独立女性。”
“哦。”
“你怎么现在回来，不是和老大度假去了吗？”
景凌无语：“什么老大，说了多少遍了人家叫大卫。”
“你怎么现在回来，不是和老大卫度假去了吗？”
景凌：“......”
景凌拿筷子尖指了指她：“你这张嘴。”
游丛溪自顾自盛了碗汤。
景凌叹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一股掩不住的疲惫：“公司有个国内的业务要忙，正好你高二开学一周了，回来看看你。”
游丛溪把汤碗放在她面前。
“累就休息几天，别把身体搞垮了。”
景凌应声，捧着汤碗犹豫一会儿，慢慢抿了一口。汤碗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只完整露出一双眼睛。
游丛溪夹了块鸡蛋细嚼慢咽，片刻，她垂眸，话却是对着景凌说的：“没关系，说就行。”
景凌嘴唇动了动，食指扣了扣拇指的边缘，最终扬起一个笑：“我能有什么事，就是让你照顾好自己，缺钱了跟妈说，没别的事。”
游丛溪点头，抽了张纸巾擦嘴，顺手把桌上的油渍擦掉，扔进垃圾桶：“我吃饱了，你慢慢吃，一会儿我来收拾。”
景凌想说什么，游丛溪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没看，拿起手机就要回房间。
“小溪——”景凌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
游丛溪转头。
“你......”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景凌磕巴了一下，眼神也始终落在游丛溪鼻尖，“大卫说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我们吵架了。”
说着，景凌又迅速补了一句：“我没同意。”
这下她的视线总算敢上移，和游丛溪平静无波的眼睛对视。
“小溪......”
“这有什么可吵的，”游丛溪看着景凌忐忑的表情，耸了耸肩笑了一下，“挺好的，要个孩子。”
“您现在算大龄产妇，想要孩子得趁早，不用考虑我，我没意见。”
景凌似是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不......”
“真的。”游丛溪把桌上阿姨洗好的葡萄推给她，“我明年就成年了，您不用担心我，妈。”
景凌眼眶有些发烫，她有点高兴又有点心酸，想起刚才在女儿抽屉里看到的那副儿童画，一时热血上头：“小溪，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妈一直对你有亏欠。妈知道你不想和我去美国，你要是愿意，妈就和你爸谈谈，你余阿姨也不是个坏人，你们......”
“妈。”游丛溪打断她，“我说了，我马上成年了，我自己有家，您别再替我做决定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藏在衣袖下的拳头松开，掌心赫然出现几道深深的白痕，在接触到空气后又迅速转为紫红色，肿胀发酸。
......
游丛溪反锁上房间门，太阳穴一跳一跳得疼，胸口像塞了团浸满水的棉花，堵得她喘不上气。
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她长出一口气，余光瞥见书桌的异样，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
慢慢走到书桌前，右上角的笔记本变了位置。拉开抽屉，里面的一堆破烂儿也变得整齐。
游丛溪几乎是立刻就得出结论。
景凌动了她的东西。
家里不怎么隔音，门外景凌与大卫通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到游丛溪耳旁。
她把游幼仪塞给她的画扔进垃圾桶，转过头来，盯着桌上某人写给她的纸条发呆。
旁边的手机又响了一声，游丛溪把葡萄味棒棒糖塞进嘴里，慢半拍地拿起手机，点进微信。
哲学小组群聊。
【黛y：这周末语文作业有作文。】
【上火就喝加多宝：昂】
【黛y：前年级第一的价格很贵，但前年级第一说】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啥】
【黛y：如果是他的好朋友@我是一只鱼，可以享受免费服务。】
【。：[点赞.jpg]】
游丛溪想打字，后知后觉地发觉手心稍微用力就胀痛，干脆发了个语音条。
【我是一只鱼：不用，谢谢。】
口腔里的葡萄味逐渐蔓延，游丛溪吞了口津液，想要把手机关掉。
下一秒，屏幕顶部接连弹出几条私聊信息。
【黛y：怎么了？】
【黛y：语气不对】
【黛y：遇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