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谶现形

    赵倾怜娇笑坦然的眸子,不含半分柔媚讨好之色。

    顾衍钰却还是呼吸一滞,原本阴沉的眸光骤然暗了下来。

    赵倾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样——指节骤然收紧,银戒边缘勒出白与红的界限,就像他们谁也不愿踏出的那一步。

    明白且隐忍,贪恋眼前的平和,不愿撕破的各自假面——是怕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眼尾那抹红晕一闪而逝,随即绷紧下颌,视线冷淡地移开,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她的错觉。

    车外突然传来冰糖葫芦的叫卖声,这般市井的喧闹撞进车厢,把他耳廊抹红衬得愈发罪证昭彰。

    赵倾怜眨眨眼,轻柔的声线带着几分轻笑:“谢公子的箫声再好,也只是热热身……”

    她话语一滞,挽上他的臂弯,明恍恍的在撒娇:“怜儿真正想跳给人看的,只有衍钰哥哥你呀!”

    片刻的沉默中,她只觉侧腰传来被掌控的温热,视线一恍,已然落入他怀中。

    “记住你说的话……”

    他叹息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料传来,一下、两下……像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不甘却不得不收敛爪牙。

    “——以后离他远点。”

    闻言,赵倾怜想要抬头看他,好似思虑再三,从牙缝中挤出的警告。

    可,落在她脑后的掌心,轻易将她禁锢,另一手压在她后腰,将她往怀里带。

    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发烫的指痕,有力的心跳将她包裹,指尖刺痛让她突兀抿紧唇角。

    “谢云澜暗权在握,监察百官,手段非常——并非你所见的那般良善可欺。”

    顾衍钰话语微顿,许是猜到她的震惊,继续道:“怜儿,记住了,这世上没有可怜无辜之人,只有无用之人。”

    “嗯!”

    赵倾怜眨眨眼,应得干脆,心中再多疑惑与好奇,含在口中的话,尽数被理智压下。

    无关紧要的人,真的没必要再打听,省得一会儿一句话不对,又惹到他!

    -

    【顾府-月清院】

    雨丝密匝匝刺透薄雾,顾衍钰静立窗畔,半张脸浸在昏暗里。

    青砖地漫着潮气,似蛰伏的兽,无声吞噬着仅有的光明。

    禾奕恭敬接过他手中的纸,瞳孔猛地一颤,转瞬成冰,杀意如霜刃无声抵上咽喉。

    几乎同时,他微张的手指,猛地攥起的一瞬,纸张迸裂四散。

    顾衍钰眼尾轻扫过他,喉结微动,低笑从齿间碾出,像猛兽撕开猎物前的嗜血:“临摹一份,送回原处……”

    【顾府-向阳轩】

    赵倾怜伸了个懒腰,懒懒潋潋的目光看向窗外——浪费了一柱香的时间,万幸这次没有睡成猪!

    捧着脸深呼一口气,打起精神下地,舒展几下肢体,忽地窜起一丝凉意,让她忍不住抚上侧颈、肩胛骨之间、甚至全身皮肤,仿佛有冰冷的蚂蚁或湿滑的虫子爬过。

    赵倾怜忍不住环抱自己,不安的环视起四周。

    目光落在微厰的窗扉,云隙微光,凉意裹挟着雨水的潮气,沉沉拍打进来——显然又要下雨!

    她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眼,白绸已被换成吊环与绸缎相连悬挂,做工精致,华美不繁。

    远远看去,像极了一轮银月。

    试了试手感,也是极好,轻易不会有硬物咯着的感觉。

    微风忽卷,吊在环上的她,撇见窗旁人影鬼祟,刚下了地走去,人影窜出,折叠的纸从窗缝间塞入,掉在地上。

    赵倾怜灵巧落地,捡起纸张,在看清画上穿着暴露,舞姿翩跹的女子时,秀眉微蹙,一双明亮的眸子静谧极了。

    再看下方一行小字:明日午时香满楼,天字间藏有《花间影事》集册,若负此约,画中风姿定流转于市,供人赏玩。

    “唉!”

    赵倾怜一声叹息,将纸团了团。

    记忆一下被拉到六日前,进京路上,被打通暗道的客栈。

    赵倾怜惊坐起,最初的慌乱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锋利的冷芒刺在心口,血色下终于让那些伸向她的手,僵在半空。

    “你们是谁,究竟想做什么?”

    后方红衣少年闻言,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退去。

    这才笑着正眼看她:“簪子再进半寸,赵姑娘可就成了《烈女传》的新注本……这些画师最擅描摹美人活色生香的笔法,差点可惜了。”

    说话间,他慢悠悠渡步,拿起一张画绢,女子惊惶中勾勒到一半的凌乱衣襟——给予画师肯定,点了点头。

    “这位公子有备而来,想来已知我的身份,却只为来作画羞辱小女,抹黑顾家?”

    “呯!”

    一声惊响,让赵倾怜汗毛倒竖,脊背绷直,瞬间从回忆抽离。

    她抚上心跳如雷的心口,抬眸看向被狂风撞开的窗扉,还在吱呀摇摆。

    赵倾怜转手将纸团扔进炭火中:不过几幅画,当真以为能威胁我?

    不过是那日周旋,为了让对方以为她能被他所用,自己提出的建议,让他以清名拿作把柄罢了。

    等明天离开,这虚无缥缈的名声,她可不稀罕。

    甚至,连赴约,她都觉没甚必要。

    赵倾怜无畏的目光抬起间,却又突兀蹙眉,沉静的眸子闪过湖边跳舞事件。

    若非那红衣少年开口指令,试探她的听话程度,她担心再起事端,不好收场,也不会那般听话。

    可,这事顾衍钰必然已起疑心,定然会去查……

    “啊!”

    赵倾怜气恼的一声低吼抱头,感觉脑袋都要炸开的一团乱麻。

    想疯!

    她不要像被宠物禁锢的一生,顾衍钰要她的界只有他,将她的一生维系在他的身上,看他喜怒乐,怜爱施舍过活。

    不,她做不到。

    凭什么她的一生,要交由他人一念之间,只能被掌控?

    赵倾怜闭上眼,想要缓和过于波澜压抑的情绪。

    可即使身处黑暗中,眼前也不得平静,恍惚又见黑暗中蜿蜒而出的银链冷光;像是一条泛着幽芒的银色巨蟒正嘶鸣、咆哮着朝她发起进攻。

    她才无意识触上颈间银铃的手,惊惧缩回,寒意瞬间浸透她的肌肤、脊髓、抵达心肺。

    起身慌乱的走到妆奁前坐下,抑制不住的心烦意乱……

    丝毫未觉,光影渐消。

    窗外阴云凝聚,闷雷在云底辗转,雨开始坠落。

    “嘶……!”

    诡谲的灼痛感又一次袭来,赵倾怜又急忙扯开袖口察看。

    她腕间灼痕迸发出猩红的血光,不断闪烁,眼中画面撕裂时空——红烛帐暖……这是第三次预警。

    赵倾怜瞳孔突然映出火光,猛得咬唇——疼痛将她拽出预见中,同感四肢绵软的深渊。

    她恍惚意识到哪里不对,鼻间始终萦绕的熟稔熏香……是安神香!

    小衣的样式……

    “昨日,竟是昨日!”

    赵倾怜浑浊着大脑,神情控制不住的凄惶,指甲抠进妆台木缝,咬牙切齿:“顾、衍、钰!”

    怪不得,怪不得早起,凌瑶的反应那般异常——激烈!

    与此同时,月清院。

    “噗!”

    顾衍钰闷哼一声,心口白衣在隐隐内里,泛着妖异腥红血色咒光中渗出黑血:“怜儿!”

    微弱天光透过窗棂,映得血迹刺目。

    “大公子!”禾奕赶来唤道。

    “别管我……去看她!”

    顾衍钰抬手阻止中,左臂袖口微扬,一道猩红血光的闪烁,与赵倾怜右手小臂同频震颤。

    “是!”

    素来淡漠的禾奕,闻言视线透过窗棂栏栅看去,难得泄露几分紧张,一推窗棂,急步翻身赶去。

    破开的窗扉依旧震动着,裂天闪电轰鸣着炸响,阴云彻底笼罩,一时诡异黑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暴雨倾盆成帘。

    寒风吹卷他墨发飞扬,一双眸子如墨浪翻搅,戾气如烛泣血。

    漆黑静谧的世界里,突兀悬浮起无数颗血珠,每颗血珠里都裹着个微小赵倾怜,演绎着不同场景中:

    第一个:婚房,榻上红衣的她与同样身着喜服的男人。

    第二个:向阳轩,唇角染血的她,脖颈垂落。

    第三个:暴雨惊雷,已经青冷身躯的她,他盯着手臂猩红闭环的灼痕,倒在剜心的血色……

    除这三个点亮的血珠,其它皆是血雾弥漫,无法看清。

    他猛地喷出一口心头血,眼前突然清亮,透过雨帘,清晰的看到此时的赵倾怜举起发簪,锐利簪尖刺向她腕上灼痕。

    “怜儿!”

    一声不管不顾的惊呼,穿透雨幕,赵倾怜恍惚中抬眼,透过镜面,好似看到一身染血的顾衍钰。

    同时,簪尖划破灼痕瞬间血光炸裂。

    “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剧痛猛地攫住她,仿佛有冰冷的钩爪狠狠扎进了她的头颅——无人能看见的虚影分身自雨中而来!

    虚影分身的利齿啃噬着她灵魂,发出餍足的尖啸。

    赵倾怜强撑着最后一缕意识,好似发簪在刺入的瞬间被人夺去,顺着视线看去——是禾奕!

    与此同时,月清院

    众多血珠爆裂,化为血雾。

    顾衍钰连连咯血,月白色的锦衣华服,血色浸染,锐厉坚忍的眸子,狠戾如深渊魔鬼。

    血雾在空中凝成血字:逆天者,五臓为钟磬,自鸣其罪

    “以吾心血——代她受蚀!”

    他的七窍钻出一条扭曲的透明血色虚影,好似环抱着他,模糊的手,凝结成刃,刺入他胸膛,点点翻搅。

    雨帘透出若有若无的痛呼,虚影好似更加兴奋,察觉赵倾怜的气息,转身就要飞出窗外,却莫名身子一顿,冲了冲,依旧未动。

    转身看时,双方相连的一根细红丝线,被顾衍钰拽在手中。

    他明明痛到身形不稳,宛如身在雨中,冷汗淋漓,却依旧气势强盛,嚣张至极:“准你走了吗?”

    虚影暴涨,一声尖啸飞扑向顾衍钰的同时,一丝细薄的分身还是窜出,急速消失在暴雨中。

    血色虚影啃咬着逐渐融为血字,像活虫般爬进他的皮肤,流经四肢百骸,又汇聚内脏。

    “噗……”

    顾衍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内脏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哀鸣,每一次心跳都像丧钟敲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终汇聚成一道道符文,刻印在他心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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