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伽口干舌燥。
在这床上犹如被火炙烤一样坐立难安。
伊万的电话像是催促她离开沃尔康庄园的信号,一切的美好、闲适都被滚雪球般一带而过,撞碎了平静的表象。
席伽翻身下床,带着些许不耐走到窗边,迟疑不到片刻后捏住了这暗色窗帘。
刷的一下拉开。
时间实在早,外面灰蒙蒙的,蓝色雪色交织成呼吸间的噩梦。
席伽记得,8岁时,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里被扔进了雪山。
席令说,你要是跑的再快些,过好日子的就是你。
席伽深吸口气,透过窗户观察自己的表情,蓬松的秀发凌乱不堪的炸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眉头不自然的皱成个川,显然是惯性使然。
她轻拍脸颊,打起精神考虑之后的事情。
伦理审查是科研申请最重要的一步,通不过就拿不到研究院的推荐信,拿不到推荐信自然资源部根本不会看她们的申请。
远东分院的伦理审查过于严苛她是知道的,尤其对外籍研究员。
卡在设备是最意外,也是最可有可无的一步。
席伽转身,快步走到一旁的桌边打开电脑,给娜塔莎发消息【所有器材的使用许可你发一份给我。】
娜塔莎显然也接到了伊万的电话,不到十分钟发来了许可证书。
非常之完善。
“......”席伽胸闷之余还感到些许荒谬,她对着一电脑的许可束手无策。
研究的琐碎有时候并非在研究本身,而是过长的审批过程,遵循过多的流程。
就像她要研究蝴蝶,不是从捕虫网开始,是从称呼一位老师为昆虫专家开始。
想过审查这一关,就要知道她应该称呼谁为专家。
席伽伸了个懒腰,揉了下眼睛。
屋内灯光太暗,对她非常不友好。
*
维托有早起晨跑的习惯,所以他格外喜欢住在沃尔康庄园。
光是前花园,跑上两圈就达到他的运动量了。
他穿着灰蓝色的运动服在人行道上慢跑,呵出的白雾被远处别墅的灯照亮些许。
维托眯着眼睛看:席伽住的卧室。
三楼从右数第三间,那其实是迪米特里从小睡到大的地方,从他有记忆来,这位不苟言笑的表哥就在那儿了。
他没进去过,更没机会知道里面有什么。
人人都有的东西迪米特里有,人人没有的东西他还有。
怎么能不叫人羡慕。
“在想什么?”迪米特里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维托往旁侧踉跄一下,借着微弱的亮光看向他。
迪米特里是骑行回来的,他今天出去的极早,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去了。
维托的眼神顺着他的骑行服往下......是一个食盒,有一个巨大的地球LOGO。
“你起这么早就为了买包子?”
维托那点奇怪的心思被这一刻的荒谬冲散。
“席伽每次回家都要吃的,这次可能有些着急顾不上。”迪米特里知道维托心里在想什么,随口解释,“我买跟别人买不一样的。”
你买的还能更好吃么?维托真的很想问。
“你还真是......好丈夫。”维托恭维道,随手一指,“车就扔这儿吧。”
意思是要他跟自己跑回去。
迪米特里没拒绝,碧蓝的双眸迎着那点昏黄渐渐燃起些期待。
两兄弟之间定位实在分明,大多是维托说话迪米特里随后回应或干脆一句话不说就听着。
绕着花园的板岩路往前走,两人终于回来了。
一层的餐厅里只有三个人在准备早餐,见到他们俩后打了声招呼,尤其对着迪米特里说:“夫人醒的很早,似乎是有人给她打电话说了什么。”
迪米特里点头示意,将手中的食盒给她:“她最近学业并不顺利。”
说到学业,维托又有的说了:“我猜也是,她要研究亮带闪蝶实在有点困难,这蝴蝶目前数量不多,又是那山上独有的,不管怎么说也要等他们先研究,哪有捷足先登的道理。”
“你昨天可不是那么说的。”迪米特里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并非不清楚原因,只是听到别人用如此微妙的语气讨论席伽,总是心里听着不舒服。
“那是提醒,如果她听不出来我这话就当做没说,如果她听出来了说不定还会感谢我。表哥,你精通商业合作,却不精通怎么讨人喜欢,尤其是自己的妻子。”
这话倒是不假,迪米特里没什么好说的。
不然他也不会结婚三年还要做最后一个知道妻子回家的人。
“我跟她不是同龄人,共同话题也不多,她嫌我无趣,不爱理我也是应该的。”这话说的就有点带情绪了,迪米特里靠在餐桌边,从花瓶里抽出一只带着晨露的鲜花。
维托摇头叹气,颇为同情:“她跟着你确实委屈了。”不像劝人,像捅刀子。
席伽就是这时候下楼的,她还是穿着睡衣,在外面加了一个红色的绒披肩:“谁委屈了?”
视线从两个姿态悠闲的男人身上梭巡,还未等到回答,迪米特里手中的鲜花已经递过来了:“......”
早就说了,这人每次见她必送点东西。
老整这些尴尬的。
她顶着维托似笑非笑大有深意表情接了玫瑰,指尖触到花茎时不免注意到迪米特里的手。
他的手是普世意义上的好看,尤其是青筋并不明显,稍微有些粗糙,反倒增加了另一种风情。
只是现在它们泛着不正常的红。
“你的手怎么了?”席伽扬眉,越过花茎触上他的手指,关节也泛着红,她一个一个摸过去,像是在判断,也像是在回味。
迪米特里漫不经心的盯着准备早餐的佣人端着那份小笼包经过他们:“只是去买了点早饭。”
索菲亚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扭头说:“是啊夫人,迪米特里先生亲自带回来的。”
席伽的手还搭在他的手上,指尖摩挲过的地方带着奇异的热度,一路烧进心底。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就需要一个脱轨的意外,就像昨天的探戈,相互试探的玩笑,就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比如,迪米特里可能并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对一切漠不关心。
不管是天生的还是别有用心。
对席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她抬头,对上那双碧蓝深邃的眼眸,里面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跟她目前为止并未看透的别的什么。
席伽的手更大胆的往前伸,攥住了他的手腕:“作为感谢,我是不是应该帮您暖一暖。”
哇哦,这个话题真的有些大胆。
维托跟索菲亚对视一眼,默契的从一旁离开这里。
厨房里透着小笼包的香气,席伽仰头直视迪米特里。
迪米特里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有些惊讶的,还有些期待,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到这种程度他不太清楚,接下来还要怎么发展他也没什么把握。
当务之急,在注视着席伽跟自己交叠的双手时,竟然分神的想一会洗澡的时候是不是应该邀请她一起。
听说年轻人很爱共浴之类的......
席伽灵光一闪:“先生,我可以跟你做交换。”
“什么?”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迪米特里感到疑惑,她要交换什么?用什么交换?
“你的待客之道每次都让我觉得受宠若惊,然而我并不擅长回应这些事情。比如见面礼,比如礼仪,比如怎么向你说明我的用意。”席伽面露苦恼,从他的手又摸到胳膊,“看看您......”
嗯,确实。
迪米特里在心里附和这句话,这很好,尽管他不知道妻子要说什么,但总觉得是要奖励他。
早安吻。
这是迪米特里大多时候在席伽回来后会肖想的一种互动,就像父母那样,在楼梯口,或是在早餐时,或是在出门前。
如果他能拥有一个,也是很好的。
迪米特里呼吸微颤,略微弯下腰迁就她的身高,呼出的热气打在席伽脸上,带着晨间的凛冽:“Quinn,你只需要保持现状,我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
席伽的睫毛忽闪,似乎做了一个什么决定,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肩上:“那就好,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
谢谢?
迪米特里的动作稍作停顿,手中的玫瑰不知何时被她夺走。
妻子的语气听起来非常轻松:“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把我引荐给维托,我相信有你的帮助,他肯定愿意对我施以援手的,事后我可以把研究结果跟你共享。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正规合同的基础上。”
迪米特里愣住了,完全的僵硬了:她说什么?引荐给维托,让他施以援手?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此刻弯腰的动作并不似刚才那样绅士,反而带着一种巨大的错愕跟滑稽。
“他是国立生物研究院的高级研究员吧?我需要他帮我引荐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生物学家。迪米特里,我们已经在手续上卡了太久,我等不了了。你肯定懂我的意思,过时不候啊。”席伽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的说,“我们的设备能有什么问题?问题不在设备,在我,我差一块合适的敲门砖。”
呵。
迪米特里完全听明白了。
他直起身,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怨气靠回桌边。
—她刚才并不是想要亲自己是么?
—他根本没有早安吻是么?
“你并不只认识他一个生物学专业的人,在你身边应该还有很多同行,为什么一定要他帮忙?”
迪米特里善意的提醒,他甚至是一个杰出的生物科技公司总裁!而且他的公司两年前就拿到了北极生物资源开发牌照!
确实如此。
席伽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其实跟母亲席楚女士求助更合适。毕竟席楚虽然不是研究蝴蝶的专家,但她在生物领域的人脉不在少数。
可是如果真的让她去求助她的话,席伽肯定是有些别扭的。
且不说席楚女士一直想让她去大草原,更是因为......与其说她研究蝴蝶是为了梦想,还有一点是为了提醒这个微妙的席家。
她能活下来是因为蝴蝶,不是因为家里找到了新的投资商。
也不是因为席令更会投机之类的。
罢了,这件事要给迪米特里解释起来非常不容易,她决定用简单的语言笼统的说明情况:“不,迪米特里,有时候同龄人沟通起来还是要更方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