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窗外的积雪表层闪着星光璀璨。

    即使是山顶，沃尔康庄园也绝非那种高处不胜寒之处。相反，因为恒温循环系统，这里可以说是非常适合居住。

    而园内的雪景，完全属于迪米特里的审美。

    但这也是席伽最讨厌的。

    她从来不说。

    因为迪米特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甚至比一般人要严肃很多。

    就像现在这样，他已经从餐桌旁起身，后退两步驻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太不礼貌了Quinn，你不能这么草率的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席伽目瞪口呆，她甚至忽略了身后两位小孩子的嬉闹声音：“你在说什么？我们没有讨论这个问题，我没有否认你的专业能力，况且你是很厉害的总裁，KINK在你的领导下发展的很好。”

    她已经很客观了，可是这小老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用一种忍辱负重的表情看着她？？

    “你净会说些场面话。”迪米特里没有用英语跟她交流，而是换回了俄语。

    她骗不了他。

    席伽在校内参加活动时总是会流出很多视频，有时是组内讨论，有时是获奖感言。

    她在那种场面向来游刃有余，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迪米特里将那些视频翻来覆去的看过很多遍。

    他确信，她现在把他当做一个外人，一个官方人物。

    “你在说什么？”听不懂的话一律当做骂人，这是席伽的宗旨。

    她皱着眉直视他的双眸，他的双睫如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却又奇异的与那张英俊的脸庞融合。

    迪米特里叹了口气，抬手捋了一把头发，金发凌乱的四散开来。

    没有发胶的加持，自然状态下显得他更加随性散漫，像一个休憩中的狮子。

    “我说我会去跟维托讲明。”迪米特里认输，他半个身子撑在餐桌上，“只是在这之前你要给我看看你们的方案，Quinn，这不是儿戏，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帮你。”

    刚才剑拔弩张的氛围退散，仿佛只是一场意外。

    “我明白，我会把相关资料发给你的。”席伽点点头，非常自然的伸手到他面前，“合作愉快。”

    迪米特里握住她的手，提起口气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可是她的眼神炽热，马上就要投入到她的事业中。

    他垮了，翻转手掌牵着她纤细的手指轻抬，凑到唇边轻吻：“饭后给你答复。”

    随后看也没看她转身往厨房外走。

    席伽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但并未多想。

    迪米特里跟她说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并不是第一次。

    这男人有太多她不懂不理解的别扭，席伽并不执着一一弄明白。

    迪米特里微垂着头往外走，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深邃的眼眸，显得有些落寞。

    客厅里的丹尼尔跟安德烈正跪坐在地毯上玩得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舅舅的异样。

    迪米特里往楼上走，在转角处遇到了叶琳娜。

    叶琳娜穿了一条宝石蓝的针织裙，大方又端庄：“不是要吃饭了么？”

    “不饿。”迪米特里没有看她一眼，擦肩而过。

    搞不懂这个弟弟在想什么。

    叶琳娜并没有多想，转身吓唬孩子再不吃饭就拴在树上当靶子练射箭。

    *

    席伽不清楚迪米特里跟维托说了什么，但吃过早饭后维托主动提出要带她去现在就职的生物研究院参观，至于参观许可他已经报备过了。

    她喜出望外，没想到迪米特里能这么快说服表弟。

    看来他在兄弟之间的地位要比她想象的更高。

    席伽迅速换上休闲西装，背上双肩包准备上路。

    临走前维托好心提醒一句：“你不跟他说一声再走么？”

    那倒是，席伽快步上楼来到迪米特里门前，轻敲几下：“迪米特里，我现在要走了。”

    隔着门，声音闷闷的，迪米特里嗯了一声，并无后话。

    路上维托委婉的表示他在国际合作处并非熟门熟路，此行只是简单的参观，具体行动他不参与也不会帮忙，完全的客观公平透明。

    席伽表示理解，说他只需要介绍最简单的内容就够了。

    国立生物研究院略显偏僻，内置非常多的区块。看管严格且等级区分划分明显。

    席伽从车上下来后将口罩往脸上拉了一点挡风，跟在维托身后进了门。

    大门的审核共三层，先是身份卡识别，随后是安全排查，最后是生物识别。

    她跟随维托穿过安全排查的环形长廊，最终停在一个巨大的门前。

    “站在这里，然后按照它说的做就好。”维托提醒她，“所有问题都是随机的，旨在确认你并非什么人假扮的，现在的骗子很猖獗，人脸面具跟变声器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席伽站到距离门前1米位置，抬头。

    门前一个双螺旋结构的凹槽亮起了绿光，随后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提示她朗读一段屏幕上展示的文字。

    席伽扬眉，还是第一次被人工智能抽查朗诵，但这段文字只是某本文学作品中的经典桥段，并无异样。

    随后的几个问题也算中规中矩，并无心意。

    席伽走完一套流程，门终于开了。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门，没想到里面的光景完全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微微倾斜向下的斜坡，正中央摆着一个像是海胆一样的白色雕塑。四周又是完全不同但通过传送带从头至尾连接起来的各种机器。

    维托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介绍了：“这是一整套的研究流程，你可以在这里放入任何生物的部位，他会自动进行拆解，随后是扫描，在这里可以知道它的信息，继而追根溯源。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里还留存着兄弟姐妹或是父母的备份。你想试试么？”

    席伽摇摇头：“没什么兴趣，大学毕业后我在校内附属研究院做过半年的研究员，每天要经手20份样本。”

    每个样本都要经过分离、镜检的步骤，有时候遇到幼虫还要考虑进一步培养成成虫或者借助分子方法辅助判定。

    不过这也是由于她运气不好的缘故，所在团队负责的那位博士经常突发奇想随机挑选一个“助手”来协助他工作，也不知怎么的，十次八次都是她。

    再过了半年她就升学研究蝴蝶去了。

    维托不再坚持，继续引着她往里走。

    穿过这个炫技一般的大厅，他们绕过连廊来到了行政楼。

    行政楼的大厅以白色为主，角落辅以棕色木质建材。

    中心空心圆顶灯映着下方一个巨大的棕熊标本，龇牙咧嘴、惟妙惟肖，个头约2.5米。

    “怎么样？”维托眉飞色舞的介绍，“这头熊是研究院的一位博士亲手猎的，算是目前最漂亮的一只。”

    席伽点头，不由得心生敬意。她也猎过一只，只打中了腿，自然知道有多难。

    这里的人显然就多了。

    大部分都穿着浅蓝色的大褂，领口刺绣跟刚才那个海胆非常相似。

    维托跟几个擦肩而过的人打了招呼：“这几位算是我的同事，但我们不是一个项目组的，只是喝酒的时候经常坐在一起而已。”

    维托是很能喝酒的，席伽见过。

    绕过大厅上了轿厢，墙上的电子屏上三楼标注了大大的综合办三个字。

    “会有专人为你讲解，可以放心的。”维托指了指天花板，“这里到处都是眼睛，你要注意用词。”

    席伽点头，本来还不怎么紧张，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又往右侧走。

    正在这时，综合办Ⅵ的门从里面被拉开，缓慢的探出一个脑袋。

    乍一看有点活人微死的感觉，深棕色的短发齐耳，戴着一个玳瑁色的大框眼睛，嘴唇泛白，还有点干裂。

    她说：“参观者席伽，对么？”随后上下打量她，“请进。”

    此人向她解释这是很正常的步骤，所有人都需要经过综合办的考核才能继续往里走。维托不便多呆，直说结束后告诉他一声就好。

    “你的资料上写了已婚，你的老公是迪米特里·弗拉基米罗维奇·沃尔康斯基对吧？你们结婚三年了。”她没有自我介绍，而是突兀的提问。

    席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跳脱：“是，他是我的老公，请问我没有走错么？”

    “当然没有，你想去哪儿？”

    “研究院的综合办，我是来参观的，不是去民政局做婚后调研的。”席伽在沙发上坐下，目光略过这屋中。

    这里大概有50平，左右各三个资料柜，正中两排相对的办公桌。

    推门而进是一套黑色的漆皮沙发，中规中矩的家具跟茶具。

    她说话并不特别礼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反应激烈。

    但那人没有在意，慢半拍的说：“抱歉，我只是出于最简单的程序提问。KINK集团在生物科技方面的造诣跟我院有很多联系，我以为这样说可以活跃气氛。”

    非常认真的解释。

    席伽愣了，很尴尬的意识到这人可能并无恶意，歉意的说：“不，应该是我道歉，我以为你是在挖苦我，毕竟很少有人不自我介绍就直接提问的。”

    “你可以叫我安娜。”安娜从旁绕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来的时间不久，目前仍在实习阶段，你是我接到的第一个参观者，所以有些生疏。”

    两个态度诚恳的人聊天能省去很多麻烦，席伽跳过寒暄的过程，向她问了几个关于研究院行政处的问题，最后落脚点自然是国际合作与交流处。

    她尽量简单的说明了自己目前的困境，表示今天能来就是为了见一见相关人员。

    然而很遗憾，安娜说副部长正在休假，所有的事情都由部长助理代为管理，而部长助理又很凑巧的去另一所研究院考察了。

    在她的视角看来，似乎部长助理并不是很好说话的人。

    席伽默默记下这个特点，准备好好在助理大人们的喜好上花一些功夫。

    她今天来了就不是单纯参观的，迪米特里跟维托都知道但不明说，其实也是变相的支持。

    只是从过程中尽量避嫌也是应该的。

    席伽留意到她桌上放着不少分门别类的文件，随口问：“如果今天要带我参观的话会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安娜捧着咖啡杯摇摇头，笑的有些苦：“也不至于，我今天肯定要加个班的。”

    上午十点半时，席伽“参观”完所有的地方，默默记下了安娜无意中透露的审查委员会成员的喜好，并借口自己并不清楚如何从这里离开，安娜非常贴心的将她送出门，最后递给她一张自己的名片，说是以后有问题可以联系。

    她走出研究院的大门，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抬头望向天空。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温暖。席伽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来自自然的恩赐。

    娜塔莎的车就停在对面，她按了两下喇叭呼唤席伽：“快上来！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