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米特里皮肤白的惊人，而且特别容易留下痕迹。

    顶着一个巴掌印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损威严，席伽打完擦擦不存在的灰，勒令他调试好自己的摄像机就好了，实在不用在实验室帮忙。

    刚才那一巴掌来的突然，迪米特里的脸上被冒犯之余还有些委屈，虽然将她放下，但手并未离开她腰间半分。

    他有一双宽大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扣在腰间像把铁箍。有些固执的一点一点轻抚外套的布料，大有往里伸的架势。

    如果这是之前，席伽说不定还会同意。

    如果没有签那份协议就好了。

    “走开。”席伽推了一把迪米特里，没推动，又推了一下，将人推了两米远。

    男人一边后撤一边抬手做投降状，眸中不乏戏谑调侃，唇角轻挑饱含笑意。这动作做不好很容易显得油腻，但迪米特里的动作实在优雅，像个蓄力的豹子，明明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神却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

    “每次推开我的力气都大得出奇。”

    席伽翻了个白眼，刚准备回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让娜跟姜的声音，先是瞪了他一眼，又心虚的看了下巴掌印。

    红痕分明，迪米特里甚至稍微偏头让她看得更仔细。

    席伽有点发毛，转身不再看他。

    三人从宿舍楼下来时已经不见了迪米特里。

    席伽心中松了口气，心想他这么一大个总裁肯定会自己处理好巴掌印的吧，不然回头姜一定又会跟自己八卦。

    明明初见的时候，她看上去是个非常严肃的小姑娘，谁知道反差竟然这么大！

    “我们快走吧，到时候博士又要对我们有偏见了。”姜煞有其事的拉着她俩狂奔，让席伽产生了赶早八的错觉。

    康斯坦丁博士的办公室在右边这栋办公楼的三楼最里间，金色标牌上还刻了一只小蝴蝶。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就是令人震惊的可怕数量的标本跟一摞一摞的文件。

    小老头带着眼镜，坐在这堆东西中间，埋头在一个暗红色笔记本上一笔一划的记录着。

    看到席伽三人后，先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笑，略显寂寥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像是蒲公英一样从左边翻到了右边。这个动作极大程度上削弱了他的恶意。

    姜往席伽身后躲了一下，努力抑制着肩膀的颤抖。

    连席伽跟让娜都要笑出声了。

    “别光站着，姑娘们，就算不识字也不会把你们赶出去。”康斯坦丁推了下眼镜，然后埋头苦写。

    席伽略微打量这个办公室，发现这里竟然只有一台积灰的电脑，而随意翻看就可知大多数文件都是纯手写的。

    康斯坦丁负责观测雪山上所有的昆虫物种，其中最主要的是黑脉金斑蝶跟勘察加绢蝶，这些可以在极低温环境下完成迁徙性的蝴蝶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席伽在大学时也曾参与过金斑蝶的研究，这种生物幼年所食为有毒的植物，体内会产生大量的有毒化合物。被鸟类捕捉到时候会让他们产生呕吐的感觉，以此达到“我不好吃”的警告。

    并且它们的飞行呈一条直线，即使遇到干扰也不会逃避。

    这确实让很多天敌有足够的时间观察、识别他们，从而放弃进攻。

    让娜跟姜绕过地上如同陷阱一样的档案，终于捡了个小沙发坐下。

    席伽没有坐下，而是径直走向康斯坦丁，确认他正在做的事：“你连普通的标本制作记录都要手写，这种程度的工作是需要录入电脑备份的吧？”

    在观测站做研究不仅要研究重点物种，有时候还需要研究普通物种，分析、处理一些常规物种。席伽拥有工作经验，非常清楚他这样的多么的匪夷所思。

    老头皱眉，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不爽的表情：“我当然知道，小姐，等我写完之后这些东西都会拿给安吉丽娜夫妻，他们会帮我录入到系统里。”

    席伽转身跟让娜、姜对视一眼，确认这是个不会用电脑的固执教授。

    她们在路上聊过这件事，康斯坦丁的学历不低，甚至在读的学校也是数一数二的，就连成绩也非常优异。按道理来说，像他这样的人才到这个年龄还在偏僻的小观测站工作，本身就是个象征。

    简单来说就是，他被人排挤了。

    席伽看了一眼墙上的表，现在已然七点半。

    她清清嗓子，正打算询问什么时候可以上山时。

    门突然被撞开了，完全撞开的！

    乔治穿着一个灰白的羽绒服，戴着同色毛线帽，喜气洋洋的扛着捕虫网，背着背包：“博士，我们现在出发吧！”

    这跳脱又活跃的语气直接覆盖了屋内的尴尬之气，康斯坦丁桌上的文件飞起来几页。

    “轻浮的小子。”康斯坦丁毫不犹豫的吐槽，“你们随时可以出发，我没有意见。”

    乔治却难以置信的说：“开什么玩笑博士，我们又不傻，这里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光靠我们上山恐怕一天都找不到蝴蝶吧？说不定还会被困住之类的。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么？”

    有求于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这么直白比较好。

    席伽在心中默默吐槽，抿着嘴给乔治使了个颜色，但后者完全没看懂，兴冲冲的走过来。

    有够热情的。

    席伽双臂环在胸前，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江九身上。

    他同样穿着御寒效果max的棉服，背着一个运动包。

    随队医生需要关注他们的健康，但他们暂时不需要住在山上，所以江九并不需要跟着一起去。

    估计是被乔治拽过来的。

    席伽对他报以微笑，江九尴尬的耸耸肩。

    乔治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这让席伽略显惊讶。

    他是她的副手，起到辅助作用。

    席伽在各种山头跑了这些年，体力完全没问题，带上他也只是保险起见。

    现在这么激动......

    “八点。”康斯坦丁咂咂嘴打断她的思考，从文件头再次抬头，无视乔治后看向席伽，“八点我们就出发，在这之前你需要确认你的队伍是不是准备好了。”

    油然而生的一种责任感让席伽不由得挺直腰背，她扫视在所的其他人，还是选择问一问江九：“迪米特里人呢？”

    “在接电话，可能是公司的事情吧？他这次来的突然，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江九从屋外走进来，关上了门。

    他回答的太过从容，席伽心中有些疑惑。

    还没开口问，门再次被推开，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一样，迪米特里进门后朝她看过去：“KINK无偿捐赠了一批研究器材到这里，大概明天就能到。”

    老板一来，其他坐着的人也不坐了，非常有眼力见的站起来问好。

    迪米特里在同事间向来是个严肃的人，人们的玩笑大多私下开，当面是很少僭越的。

    他先是回应了三人，然后转向康斯坦丁：“博士，这几天多有打扰。但我相信，你跟席伽的相处一定会非常愉快，她是个优秀的昆虫学者，在校时成绩优异，相关竞赛的数据也非常客观。”

    康斯坦丁在他俩之间来回看：“难道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你才这么说的么？一个公司总裁还要参与科考这样的事情，我看不出来你们的专业度。”

    “席伽是作为研究员的身份与KINK签订的协议，其中关于我们夫妻关系的部分都经过律师公证，且由自然资源部审核过。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如果因为夫妻关系就对一个优秀的昆虫学者报以恶意的话，实在是你的不专业。”迪米特里说的是俄语，言语间尽管有些冷硬，但席伽什么也听不出来。

    还是那句话，听不懂就当做骂人。

    她问江九他们在说什么？

    江九简单概括：“他在为你说好话。”

    说好话？我么？

    席伽再次观察迪米特里的表情，嗯，确实非常冷酷且生硬，或许还有点咄咄逼人。

    说她两句好话这么不容易么？

    *

    直到上车后，席伽也没有问迪米特里具体说的是什么。

    她也拿了一个捕虫网，直到车停在白茫茫的一片空地果断下车：“这儿可真不是一般的冷。”

    迪米特里举着摄像机跟在队伍最后，并未说话，但他稳稳的将席伽拍摄进了画面中。

    大多数蝴蝶在这时候都以卵的方式越冬，在枯枝下或是岩壁缝隙。

    这里下过雪后视野非常有限，无疑增加了寻找难度。

    席伽用捕虫网小心翼翼地拨开枯枝，仔细观察枯枝下附着成串的蜡质层，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高原雪山的环境太恶劣，很多卵根本等不到越冬。”

    康斯坦丁凑近，用放大镜观察。

    在这个时候，这个年迈的咄咄逼人的老头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跟她并排蹲在地上，声音有些怅然：“蝴蝶的生命非常短暂，它们一生都在繁衍中度过。在极端环境下的更是如此，你应该亲自跟随一只，体验一遍它生命的全部旅程。”

    席伽大多是做观察者，在蝶翅上做好标记，然后再来观察它是否存活，通过这种方法可以判断出一片地区这种类型的密度。

    但亲自跟随一只，体验生命这种说法太过浪漫，对她来说意义不大。

    不过康斯坦丁现阶段非常好说话，席伽没理由反驳。

    江九则背着医疗包，紧跟在队伍旁边，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他的眼神在迪米特里跟席伽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揣摩着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

    刚才的插曲过后，所有人都进入了状态，分散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席伽适应了寒冷，更加熟练的在雪地上穿行。

    突然，她在折断的树杈下发现了一只倒挂的蝴蝶。

    蝶翼薄如丝绢，边缘呈现灰色纹路，还有两个明显的橙斑。

    席伽屏息凝神，轻轻地用捕虫网从上扣住，然后迅速的甩网兜关上出口。

    原本安静的蝴蝶察觉到危险，在网兜内剧烈挣扎。

    席伽蹲在地上，将它从网兜内翻出来，在腹部一捏，煽动的翅膀马上停了下来：“好漂亮。”

    绢蝶，蝶如其名。

    迪米特里的摄像机推进，他的视线隐在屏幕后，半晌才开口：“是很漂亮。”

    席伽仰着头，因为这一发现短暂的对他露出了阔别已久的微笑。

    迪米特里的声音放的很低很缓，不愿意惊扰蝴蝶也不愿意惊扰席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