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伽小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这门语言,我们首先表示恭喜,毕竟一个门外汉的用处除了看门也没别的。听说你还在研究那玩意,有眉目了么?”玛利亚坐在席伽对面,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
她戴着手套,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审视。
席伽没急着说话,左看看右看看。
玛利亚的身边各站着一名联邦警察,每个人都遮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席伽身后也有两个。
她没理会这个话题,反问:“我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这么兴师动众,除了表示对康斯坦丁博士的重视外,很难怀疑不是针对我的外籍身份。”她边说边回头看向其中一个人,认真的问他,“哦对了,我们的谈话都会录下来的对吧?”
“当然,这场对话完全公开透明,结束后会有相应的负责人将录音回传到莫斯科总部。现在,席伽小姐,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希望如实、认真、确切的回答。如果你感到吃力,最好尽快告知我们。不管是翻译还是别的。”玛利亚没有在乎她挑衅的态度,扬了扬手中包装完好的录像带。
坐在右侧单人沙发上的戴眼镜的男迅速起身接过录像带,低头跟她耳语一句后,转身对着所有人展示了一下,随后启封,将录像带插入了录像机中。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办公楼一楼小会客厅,在席伽回来之前投屏设备就已经调试好了。灯下一黑,刺眼的白光打在对面墙上,她偏头,眯眼去看。
这一定就是她的“犯罪记录”错不了,如果不是的话,不会这么兴师动众。
从她下车后的一路,几乎每20米就能看见一个端着枪严阵以待的人。
从前她只在罗斯家族见过这种架势,那次是为了迎接她母亲。
没想到时隔几日,也轮到她了。
录像的声音略显嘈杂,监控下的视角正是杂物室门前的空地。雪后难行,这里被清出来条小路,所有人屏息凝神注视着几乎静止的画面。
随后是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忽轻忽重,不够平稳。
几秒后,一个穿着棉服的身影入镜,是席伽。
她如同受到指引一样的往杂物室里走去,轻而易举的推开门,随后画面复归平静,十秒后,门突然被打开,接着是席伽用过的那把枪,它从门后探出半个,随后精准的命中摄像头。
画面爆闪,随后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不到30秒。
席伽的眉头拧成川字,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很难相信那是自己。
“刚才的视频需要重复一遍么?”得到席伽的否定后,玛利亚直奔主题,“那么你可以回答我们的第一个问题了,只需回答无需反问。你可以给我讲述一下当天晚上的情况么?从你喝酒到打坏监控。”
“首先我没有打坏监控,这不是我做的,我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席伽先是摇头反驳,随后说,“我那天确实心情不好,跟观测站的同事要了酒喝,大概喝了不到一瓶,我有些醉了,随后看到了康斯坦丁跟乔治独自开车上山。我突然想起来这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是我需要的,于是我就去了。我完全没想到门是开的。杂物室几乎不开着,但是你们也看见了,它当天是开着的。”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有别的人在场是么?”戴眼镜的男人反问。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这很奇怪,如果你们只提供了这段视频,我有理由怀疑它的准确性。在我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室内的监控里有什么?”
“席伽小姐,只需回答无需反问。”玛利亚敲了敲桌子,一字一顿的说,“不必紧张,好好思考你的发言。第二个问题,你说到自己有些醉了,有没有相应的判定书?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我们能不能认为,你是在醉酒的状态下做的这一切?”
席伽的后背洇出一片冷汗,这个问题也道出了她的疑惑。
从始至终,她对这件事的判断确实来自自己的记忆。只是受到醉酒的影响,混乱程度不堪想象。
“我只是来这里科考的,我没有这么多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不管我出于什么情况,请问这件事对结果有影响么?”
“这将决定你的罪名是否为谋杀。”玛利亚提醒道,“我之前也是研究员,我非常清楚一个研究员在遇到挫折时候的挫败感。就算是康斯坦丁这样的博士,也曾经一门心思的为了研究犯过错。白天他公然将你排除在外,晚上又独自带着乔治上山。这种情况下,你能够保持冷静么?”
答案显然是不能,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喝酒的原因。
席伽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不能。但是这不能说明我当天的行为就一定是蓄意的。我当时去的时候,杂物室开着门,枪是上油的,为什么你们不调查这件事?”
“提醒一下,关于你说的情况我们都调查过,但是当天的值班人提过她确实给枪上过油,只是随后去做了其他事情,等再次返回时,她见到了一个人影,打碎了监控。”戴眼镜的男人出声提醒,“不过她并不确定见到的是不是你。”
“我能问问当天的值班人是谁么?”席伽问道。
“她叫安吉丽娜。”
她?怎么回事她呢?
席伽的手下意识的攥在一起。
*
屋内的讨论被完全隔绝起来,迪米特里完全没有心思等待结果,他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国际科研合作处的部长,让他出示一份对席伽的担保函。
随后又致电了海参崴的联邦侦查部。
两番电话他的语气都不明朗,沃尔康家族在境内举世闻名,就算没有合作的单位也不至于如此不给面子。
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他才给委员会说过,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不许有人再提。
玛利亚现在突然杀过来,难道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这件事12点之前都要解决。”迪米特里的语气似带着刀子,不容置疑的说,“我不是只来海参崴一次。”
那头连连安抚,忙说自己知道了,并且马上会通知玛利亚现在就回来。阳奉阴违的事情他们不敢做,没有人敢下沃尔康家族的面子。
电话掐断,迪米特里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刚才的画面历历在目。
席伽被人用枪指着头,比他自己被抢指着更要让他愤怒。
一墙之隔,会客室内的谈话声减弱。
随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迪米特里同样起身拉开门。
跟经过门口的席伽撞了个正着。
“......”席伽在他的面前站定,未发一言,只是摇了摇头。
眼神坚定,直勾勾的看着他。
迪米特里又看了一眼随后从屋内出来的玛利亚跟四个特警。
他薄唇轻启,其实是想要让人把她放开的。
可是他听懂了席伽的意思,她有自己的想法。
尽管不知道细节,可迪米特里面对着席伽的眼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玛利亚跟眼镜男的交谈过程,她现在需要被带去委员会进行24小时扣留,配合二次调查。
“别紧张,扣留也是保护的一种。”玛利亚轻笑一声,直到特警将车门给她们拉开。
冷风呼啸,吹的席伽脑袋愈发清醒。
她抬头朝着三楼那个开着窗的方向看了一眼,状似无意的说:“能让我回去一趟么?卧室门没关。”
“我们不建议这么做。”眼镜男反驳。
玛利亚却一反常态的宽容:“倒也不用这么严格,你毕竟是沃尔康家族的夫人,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关窗户的特权么?”席伽呛声。
玛利亚没急着反驳,二人四警上了楼。
玛利亚跟在她后面,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让你上来么?因为曾经我也在这里住过,阴冷、狭小、破旧,没有未来。还好都过去了,你也会的。”
真是体贴啊。
席伽背对着她对着拉开柜子,在一种叠放整齐的文件笔记中间将皱巴的照片拿出来,年轻的玛利亚近在眼前。
老年的玛利亚正在回忆。
有时候回忆就是容易给自己带上无形的滤镜,就像日记一样,即使对自己也要说谎,也要圆一个理由。
“我有时候也会怀念曾经做事不需要考虑原因的年纪。只有我在家里,是因为父母爱我。只有我能代表家里给别人当质子,是因为我最重要。没有逻辑,只有一厢情愿。”席伽打断她对这屋子的回忆,还有对现在生活满意的赞扬,“长大就不是这样了,为了圆一个后悔的事,要做很多南辕北辙的篱笆将真相围起来。给了那么多蹩脚的理由跟演讲,好像得到越过的关注这个理由就越真实。”
玛利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当然,人人都会如此,天性使然。”
“所以我们有的时候也会刻意忽略一些重要的真相,比如为什么安吉丽娜做了将近10年的鸟类观察学家却在灯下看不清我的影子。比如你跟康斯坦丁合照上被他拿在手里的蝴蝶就在这间卧室。”她讲照片展开,歪着头轻点上面斑驳的一块痕迹,“很不容易,对吧?我以为是什么科研绯闻,原来是我小看了你们。不过你刚才的话提醒到我了,如果你跟康斯坦丁真的很好,又为什么要把他放在一个回忆起来就感到恶心的地方。”
她的话冷静又铿锵有力,字字清晰的在卧室内回荡。
冷风前仆后继的涌进来,窗帘在窗外飘啊飘的。
“现在不是你提问的时间。”玛利亚身形瞬间恍惚一下,面对这张斑驳泛黄的照片她没有选择理会,“还是想一想怎么面对法庭吧。而且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鉴于你的行为,委员会决定撤回所有对观测站的帮助,将它关闭。不过,KINK集团所有的赞助我们并不会草率对待——委员会内部将成立独立研究院。”
尽管她说话的时候如此高高在上,那身高上的优势也将身后的门遮了个严严实实,但席伽依然能听出她的咬牙切齿。
“很合理。”席伽挑眉,“委员会内部不允许研究任何项目,但是因为观测站关闭,你们将接收KINK10年的直接资助......”
真是个好算计。
席伽轻笑一声,笑的玛利亚皱起眉,不悦的打断:“剩下的回去再说吧,另外,这张照片也没什么用,不过你已经给我看了,那就——”她冲着门外喊了一句,“进来,把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特警接到命令后几乎是迅速将虚掩的门粗暴的推开,穿堂风吹过,席伽的发丝飞扬的更厉害。
然而,她却将身一转,利落的将一个无菌袋抽出来怼在两人面前:“慢着!”她的目光扫视过这里的五个人,“玛利亚,你很清楚这里是什么,我从床底下发现它的,还真是不容易。黑色的干胶体粘的真是结实啊,如果不是我钻进去还真不知道......”
她灵活的站上办公桌,腹腔肿大的蝴蝶干尸就这么暴露在阳光之下:“如果我把他丢下去,猜猜最快捡到它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