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虞晚回了店,看着后厨半空的菜架,眉头拧成了疙瘩。
第二天开门,只能挂出“部分菜品售罄”的牌子,熟客们难免失望,生意淡了大半。
夜里关了店,她翻出几包积压的蔬菜种子,指尖刚碰到那包西红柿籽,就听见个细弱的声音:“好干啊……想喝口水……”
她愣了愣,试探着往种子袋上洒了点水。
“舒服……”那声音带着点满足,“要是能晒晒太阳,再松松土,我能长得又大又甜。”
柳虞晚眼睛一亮。
对啊,她能跟蔬菜水果说话,何不自己种?她立刻找出家里的空花盆,又去后院翻了块地,把种子分门别类种下,边种边听它们嘀咕:
“这土不够肥呀……”
“别浇太多水,会烂的!”
“东边墙角光照最好,我要去那儿!”
她一一照办,仿佛在照顾一群挑食的孩子。
可种子发芽结果需要时间,眼下店里还是缺菜。
小李急得脸上起了好几个红痘痘,整天围着店门口打转,逢人就问哪里还有菜卖。
这天他兴冲冲跑回后厨:“姐!我问着了!十公里外有家国营菜市场,归公家管,虎哥的人根本插不上手!”
柳虞晚眼睛亮了亮,当即托人寻了辆八成新的二手自行车,车后座加了块木板,刚好能放菜筐。
第二天凌晨三点,天还黑沉沉的,她就和小李推着车出了门。
秋露打湿了裤脚,冷飕飕的风往领子里钻,柳虞晚裹紧外套,脚下使劲蹬着脚踏板。
国营菜市场果然热闹,摊位上的蔬菜带着露水,水灵得很。
两人麻利地挑了满满两筐,绑在车后座往回赶。一来一回近两个小时,等回到店里,天边都泛白了。
日子就这么连轴转起来,柳虞晚每天天不亮出门,忙到深夜才回家,累得沾着枕头就睡,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
傅斯年这阵子总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以往不管多晚,总能看见柳虞晚房间亮着灯,偶尔还能听见她翻账本的动静。
可这半个月,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钟摆声。他去店里找过两次,只看到伙计在忙活,说老板娘进货还没回来。
这天夜里,他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第一次生出些莫名的担心。
那个总跟他呛声的女人,怀着孕每天跑那么远的路,能撑得住吗?
连续跑了半个月国营菜市场,柳虞晚看着小李每天天不亮就蹬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爬坡时总默默把车把往自己这边拽,卸货时更是抢着扛最重的筐,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也顾不上擦。
这天收了摊,柳虞晚叫住正要去洗碗的小李:“明朗,过来。”
李明朗愣了下,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走过来。
“这阵子辛苦你了。”柳虞晚递给他一块干净毛巾。
“你肯吃苦,手脚又麻利,从这个月起,给你涨三成工资。”
李明朗眼睛猛地亮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绞着围裙带子:“姐,我不图……”
“拿着。”柳虞晚打断他,语气温和却坚定。
“这是你该得的。”
他抿了抿唇,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干活时,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发工资那天,李明朗揣着个油纸包进了后厨,把东西往柳虞晚面前一递,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姐,给你的。”
打开一看,竟是件淡绿色的旗袍,料子是光滑的真丝,领口绣着几枝暗金色的兰草,看着就不便宜。
“你这孩子,买这个做什么?”柳虞晚有些惊讶。
“看你总穿粗布褂子,”李明朗挠着头。
“觉得你穿这个肯定好看。”
柳虞晚心里微动,只当是年轻人懂人情世故,笑着收下了:“谢谢你,我会穿的。”
她没说,这件旗袍的价钱,差不多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第二天,柳虞晚果然穿着那件绿色旗袍出了门。
旗袍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孕肚尚不明显,只衬得腰肢愈发纤细,走路时裙摆轻轻扫过脚踝,说不出的温婉。
从家属院到餐馆的路上,不管是摆摊的小贩还是过路的行人,都忍不住回头看她。
到了店里,熟客们更是眼睛一亮:“柳老板今天可真俊!”
“这旗袍穿得,跟小说里描写的美丽妖女一样!”
生意莫名比往日更红火了,甚至有人专门跑来看“穿旗袍的老板娘”,连带着锅贴鱼排都多卖了两笼。
傍晚闲下来,李明朗蹲在灶台边择菜,忽然抬头问:“姐,孩子的父亲……为什么不来店里呀?”
柳虞晚正在擦桌子的手一顿,随即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他父亲没了,我是寡妇。”
李明朗张了张嘴,没再问下去,只是低头择菜的动作慢了些。
自那以后,李明朗对柳虞晚更好了。
每天早上会提前把自行车擦得锃亮,筐子底下垫上软布怕硌着她;进货时总把最轻的菜让她拎;发了工资就往她手里塞,说“姐你拿着,店里周转用”,自己只留几块钱买烟。
店里的张姨看在眼里,私下里拉着柳虞晚念叨:“晚晚啊,明朗这孩子是真心对你好,就是年纪小了点……”
跑堂的小伙计也总跟李明朗开玩笑:“朗哥,什么时候跟老板娘把事儿定了?我们等着喝喜酒呢!”
李明朗每次都红着脸摆手,却从不反驳,只是看柳虞晚的眼神,越发温柔。
这天柳虞晚正在后院给菜苗浇水,就见柳成宇大摇大摆地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个穿红袄的姑娘,一脸局促地绞着衣角。
但不是前几日闹市的那个姑娘。
“姐,跟你说个事。”柳成宇吊儿郎当地往门框上一靠,眼神扫过院里的菜畦。
“我下个月结婚,酒席就定在你这儿,不用太铺张,二十桌就行。”
柳虞晚直起身,手里的水壶还滴着水:“你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嘿,你这话说的!”柳成宇像是被踩了尾巴。
“你是我姐,我结婚你能不帮忙?桌椅碗筷都是现成的,菜你这儿也有,就当给我随份大礼了。”
他身后的姑娘怯怯地补充:“俺们家说了,酒席得像样点,不然要被街坊笑话……”
“像样点?”柳虞晚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二十桌酒席,光食材就得几百块,你打算让我倒贴钱给你办?”
“一家人说什么钱不钱的!”柳成宇梗着脖子。
“以前爸在的时候,哪次不是我要啥给啥?这店本来就该有我一半,用用怎么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柳虞晚把水壶往地上一放,水花溅了柳成宇一裤脚。
“这店是我爸留给我的,跟你没关系。想办酒席,拿钱来。没钱?就别打我的主意。”
柳成宇没想到她态度这么硬,顿时急了:“柳虞晚你疯了?我是你亲弟!你不帮我谁帮我?你是不是赚了点钱就不认人了?”
“认人?”柳虞晚盯着他。
“认你这种整天想着吸姐姐血的白眼狼?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柳虞晚没你这个弟弟。你结婚也好,办丧也罢,都别再来找我。”
她转身冲小李喊:“小李,把他给我赶出去!以后他再来,直接叫警察!”
柳成宇被两个伙计架着往外拖,嘴里骂骂咧咧:“你个臭娘们!你会后悔的!爸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我……”
“我爸妈要是泉下有知,只会觉得我没早点看清你的嘴脸。”柳虞晚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
又没过多久,柳虞晚正在前厅核账,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哗。
柳成宇带着个高壮男人闯进来,那男人穿着黑色皮衣,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身后跟着五六个凶神恶煞的跟班,一进门就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柳老板,听说你最近生意不错啊。”男人翘着腿坐下。
“你可知我是谁?”
柳虞晚感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男子冷哼一声,“这一片的铺子,都得给我交保护费,你这店嘛,每月五百块,不算多吧?”
五百块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抵得上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
柳虞晚攥紧了账本:“我凭本事做生意,凭什么给你钱?”
“凭什么?”豹哥冷笑一声,一脚踹翻旁边的空桌。
“就凭我想让你这店开不下去,它就开不下去!今天不把钱交出来,我现在就给你砸了!”
柳成宇在一旁煽风点火:“姐,识相点就交钱吧,豹哥可是海城数一数二的大哥,惹不起的!”
李明朗悄悄凑到柳虞晚身边,声音发颤:“姐,他说的是真的,前阵子有家杂货铺不交钱,店就被砸得稀烂……”
柳虞晚看着满地狼藉,咬了咬牙,转身想去拿钱包。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喝:“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高个男人站在门口,穿着挺括的中山装,身形挺拔,眉眼间竟与傅斯年有七分相似。
他几步走进来,眼神扫过豹哥一行人,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
豹哥眯起眼:“你谁啊?敢管老子的事?”
男人没理他,径直走到柳虞晚身边,低声问:“没吓到吧?”
柳虞晚愣了愣,摇摇头。
男人这才转向豹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亮了亮:“我是承景然,市局的。你们这伙人,最近闹得挺欢啊。”
豹哥看清本子上的字,脸色瞬间白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讪讪地笑:“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承景然挑眉,“带上你的人,跟我回局里说清楚。”
豹哥哪敢应声,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柳成宇也趁机溜得没影。
店里终于安静下来,柳虞晚这才缓过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多谢你,承同志。”
“举手之劳。”承景然笑了笑,“我路过这儿,听见里面吵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