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楼的走廊飘着消毒水的味道。
办公室里,凉介把打印好的词汇表递过来,手指在“心肌纤维应变率”几个字上停了停:“这组术语的译法很精准,只是或许可以加些更贴近自然的表达,让非专业读者也能感受到动态的张力。”
米花接过纸,忽然抬头提了句,“学长,我最近写了个舞台剧剧本,讲宇宙里的恒星和小行星……”
她顿了顿,看着凉介依旧目光平静,补充道,“里面有个角色总想着证明自己,和更耀眼的存在较劲,不知道怎么让这种‘较劲’不显得太刻意。”
凉介沉默片刻,视线落在窗外的梧桐树梢。阳光穿过叶隙,斑驳的树影像跳动的星子。
“你看那些光影,”他忽然开口,声音像风拂过,“恒星的光从来不是为了照亮谁而存在,就像昼夜交替不是为了等待黎明,只是规律本身。但行星会循着光的轨迹转动,草木会跟着光影生长——这种‘被动的呼应’,或许比直接的对抗更有张力。”
他低头翻到词汇表最后一页,在空白处画了道螺旋线,“比如让小行星的花在恒星的光里长出新的纹路,既不是模仿,也不是背离,只是在引力场里,长出了独有的形状。就像这里的‘纤维束排列’,看似杂乱,实则藏着自己的受力逻辑,每一根都在以最适配的姿态存在。”
米花盯着那道螺旋线,突然想起剧本里“恒星从不为谁偏移”那句话。
原来最动人的隐喻,从不在刻意的较劲里,而在那些被影响却依旧保持自我的痕迹里。
“谢谢学长。”她把词汇表叠好,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温度,“我好像知道结局该怎么写了。”
凉介看着她眼里亮起的光,淡淡道:“期待你的作品。”
走廊的风卷起他白大褂的衣角,像恒星周围悄然流转的星尘,藏着未说破的意义。
门外,启介正斜倚着栏杆,刺猬头在光里泛着金棕色。
见米花出来,他的目光下意识收回去,像是在刻意维持某种距离。
米花脚步一顿,心里了然——这家伙最近总装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大概是上次被她怼得没面子,想扳回一城。
她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里的词汇表,故意扬声道:“哟,这不是机械系的‘拆装大神’吗?不去准备你的卡丁车挑战赛,在这儿晒太阳补钙?”
启介抬眼瞥她,语气硬邦邦的,“等我哥。” 视线扫过她手里的纸条,立刻猜到了什么,“又来讨论医学术语?你那文学系的课不用上?”
“懂点跨学科知识怎么了?”米花走到他面前,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剧本草稿,“再说我最近写了个舞台剧脚本,讲恒星和小行星的,说不定能用到点宇宙相关的说法呢。”
启介嗤笑一声,嘴角撇出个不屑的弧度,手掌在栏杆上敲了敲,“恒星和小行星?跟什么星系运转、轨道引力的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亮一个暗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题很无聊,“要是我写,直接把整个宇宙都炸了——哪来那么多绕绕弯弯。”
米花突然愣在原地,手里的剧本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画着的星轨草图。
炸了?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劈进脑子里——是啊,为什么非要纠结谁的花更耀眼?小行星的反抗,未必是挤进恒星的轨道,也可以是炸开既定的宇宙,在碎片里长出属于自己的星系。
她低头看着草稿上“恒星从不为谁偏移”那句话,忽然笑了,提笔在旁边添了行小字:“但宇宙可以有新的坐标系。”
启介见她突然发呆,皱了皱眉,伸手想戳她的额头:“你傻了?”
米花没理他,指尖在草稿上轻轻点着,眼里亮得像有萤火炸开。
该死的手指。
啧。”他低骂一声,把手指猛地掰回来。明明决定好要立冷酷人设,看到那书呆子必须转身就走,怎么这手指就这么不听话,一下就破功了。
身后传来米花带着笑意的声音:“启介同学,你的手抽筋了?”
启介咬牙切齿,不肯回头,“不关你事。”
而英文系这边的活动室,在好友半是鼓励半是拉扯的催促下,米花次次不落参加排练。
她记性好得惊人,剧本里的诗歌念得流畅自然,连英文歌选段都唱得格外有情感——明明平时说话总是淡淡的,可当旋律响起,那句“Not as bright, but I shine”从她唇边溢出时,尾音里藏着的情绪竟让排练厅都静了半秒。
大家渐渐发现,这个戴着黑框眼镜、总把帽檐压得很低的女生,在歌声里像是变了个人。
“米花酱,”后排一个长卷发女生突然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没折完的星星,“你总戴着眼镜,摘下来试试?说不定更有少女A的灵气呢。”
话音未落,她已经伸手,轻轻摘下了米花的黑框眼镜。
米花来不及组织,镜片离开鼻梁的瞬间,下意识眯了眯眼。排练厅的光毫无遮挡地落在她脸上——
摘眼镜的女生举着镜片的手僵在半空,周围凑过来看热闹的同学也都没了声音,有人手里的应援星星掉在地上,发出轻响才惊醒了众人。
米花被看得不自在,伸手想去够眼镜:“还是戴上吧。”
“啊,哦好!”长卷发女生这才回过神,连忙把眼镜递回去,脸颊有点红,“戴上……戴上确实更像少女A,对,就是这种感觉。”
镜片重新架上鼻梁的瞬间,米花像是松了口气,抬手把帽檐又压下去些。
身后的好友朝大家使眼色,耸耸肩,“我说了要戴眼镜吧,不然什么恒星啊太阳的,可都压不住这小行星的光芒了。”
演出服也准备好了。
小行星的造型定了两套——一套是深黑底色,衣摆和袖口绣着细碎的金色星轨,灯光打下来时,那些纹路会像藏在暗夜里的光。
另一套则更张扬些,金色为主调,肩线和裙摆缀着黑色网纱,走动时网纱扬起,像小行星掠过星系时带起的尘埃尾迹。
米花对着镜子试衣服,好友在旁边啧啧称奇:“果然还是黑色更像你,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她笑了笑没接话,指尖抚过衣角的星轨刺绣,或许这样的设计,刚好能撑得起那句“在碎片里长出新星系”的台词。
须藤京一的电话打来时,米花正蹲在活动室角落叠演出服。
听筒里的背景音嘈杂,像是在车库,他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听说你要上台?”
米花指尖顿了顿,把皱巴巴的裙摆捋平:“嗯,学校活动。”
“上台做什么?”京一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倒像是在查车况,“唱歌?还是站着当背景板?”
“算是……演戏吧。”米花含糊带过,不想解释那些关于恒星与小行星的情节。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脆响。“后台乱,提前去看看。”他的声音冷不丁砸过来,“别穿薄底鞋,台阶磕脚。还有,灯光亮,别直愣愣盯着,伤眼睛。”
嘱咐得像在报零件清单,米花抱着衣服笑了笑,“嗯。”
“还有。”京一突然补充,语气依旧阴沉沉的,却透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几个老面孔会去。别站在台上发傻,丢人事小,让人觉得当年教你的都喂了狗,事大。”
没等米花接话,电话就断了。
窗外的阳光落在演出服的星尘花刺绣上,她低头沉吟。
老面孔?“难道是凛姐和奈奈?”
活动室的风铃叮当作响时,米花还在对着剧本念念有词。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凉介的手机正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须藤京一”。
机械活动室里的启介攥着扳手,FD3S的轮胎被他擦得锃亮,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股闷火。
刚才大哥接电话时下意识避开的动作,像根细刺扎在他心里——又是这样,京一有事只找凉介,H的消息大哥总能先一步看懂,连那书呆子演个戏,他们都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唯独他像被圈在赛道外的观众,连加油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
他猛地站起来,连路过的学弟打招呼都懒得应,行,那我自己去练车总行了吧。
刚走出活动室,米花就撞见迎面走来的启介。他攥着车钥匙,刺猬头在阳光下泛着硬邦邦的光泽,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往车库方向走。
“启介!”米花抱着戏服回头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卷得有点散。
启介的脚步顿了半秒,却没回头,反而加快了速度,背影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
米花望着他的方向愣了愣,手里还捏着那张记着餐厅营业时间的便签——本来想请他吃顿简餐,谢他那天那句“炸了整个宇宙”的话,毕竟剧本结局的灵感全赖这个糙理。
可眼下,排练表上“今日彩排三次”的红笔标注刺眼得很,修改好的结局还得跟导演再对一遍。
她叹了口气,把便签塞回口袋,抱着戏服快步往排练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