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直到晚上,她从喀纳斯湖回来都没有得到答案。
姜莞当时就觉得奇怪,问他:“我是问你有没有看过,又不是问你有没有演过。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得了,一句话直接让crush把我赶回房里,连个晚安都没有。
眼下他们又来了民宿老板推荐的店吃牛肉火锅,这次他们在室外选了一个大桌。夜色渐浓时,小院四周篱上的彩灯依次亮起。苍茫的夜色里远远飘来炊烟的香气,马蹄哒哒踏着古道从院外路过,四处觅食的野狗闻见了香味在院门口流窜,久久不肯离去,店里帮工的年轻人走出来胡乱赶了几下见赶不走才从后厨拎了几块骨头出来,抬手一扔,掷向夕阳落下的方向,引得那些野狗成群结队的飞奔而去。
路季予这人天生是有一点招猫逗狗的本事的,他们坐下来开吃没多久,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蹭了蹭他的裤脚,喵喵叫个不停。
坐在他对面的姜莞低头看过去辨别了几眼,不是昨天那一只。
路季予以为它是饿了,从锅里挑了块肉多的骨头扔给它。那猫也不含糊,龇牙咧嘴三下五除二就趴地上吃完了。但是吃完也没走,反倒是得寸进尺,嗖地一下蹦上了路季予的膝盖,又开始撒娇。他挠了挠小猫的头,试图把它赶下去,但是对方颇有几分占地为王的气势,死活不下去。
路季予也就不管它了,任由它在那喵喵叫,偶尔手里拎一块小肉喂它。
陈美云在对面全程看在眼里:“怎么办,我有点幻视他当爹的样子了。这哥明明长着一张不好惹的脸,怎么反差起来这么要人命。”
姜莞想这才到哪跟哪儿啊:“你这是只看到光鲜的表面,你让他辅导人做个作业试试,你看还有这么一幅岁月静好的样子吗。”
陈美云丢给她一个:“我服了”的眼神。
不过这猫的好日子没享受多久,就让从店里出来上菜的服务员给抓了个正着:“又在这骗吃骗喝了!走走走!快走!哪天把你做成猫肉火锅就有得你受的了!”
小猫也挺会见风使舵,刚刚路季予怎么哄它它都不肯下去,这回服务员还没靠近,它嗖地一下自己就跑远了。
“去洗洗手吧,真不好意思了,这小东西就爱找游客混吃混喝。”服务员客气道。
洗手的地方在后厨,出来会经过收银台。路季予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在收银台前站着的姜莞,他停住脚步:“怎么了?”
“几个女生想喝椰奶。店主说去仓库里找找。”
“你在等他?”
“不是。”姜莞顺手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我在等你。”
店里正在放一首摇滚风的歌曲,声音忽大忽小,姜莞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里头。
路季予自然而然地靠在她旁边的柜台前,两人之间只留了一臂弯的距离。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卫衣外套内搭白T恤,往下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再配上他脚上的那双限量白色板鞋,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干净透亮,像是随时能拉进电视里拍个洗衣粉广告的那种。
怎么说?路季予拿眼神问她。
姜莞抬起下巴点了点他们那桌: “你不觉得氛围怪怪的吗?李清溪吃了一半回房间去了。”
“估计还是昨天那件事闹的?”路季予把擦完手的纸巾信手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还没和好?”
“没呢。”
“以前有过这样吗?”
路季予想了想:“还真没有。不过估计放几天兴许就能好。”
“你就这么坐视不理?”
路季予挑眉,他很想说,其实昨天如果不是李清溪先呛声的话,说不定跟周子放翻脸的人是他。
但脸翻过来了,总过还要翻过去的。这一辈子那么长,总不可能到此就不见面了。
正好店员拎着一提椰奶从后面仓库里出来,路季予想了想,拦住对方:“给我们来两扎啤酒。”
周子放这人的脾气有时侯真跟头牛似得,你跟他玩硬得不行,但是只要一上煽情,他必定哭得稀里哗啦,满地找妈。
要不说酒是人类的好朋友,几听啤酒灌下去,功能堪比吐真技。
周子放本来是不想喝的,架不住路季予联手李牧一起劝他,稀里糊涂地就干下去两瓶啤酒。
等对方意识迷离,又心满意足地打了几个酒嗝后,路季予给李牧递了一个眼神,两人把椅子往后一拉,掏心掏肺地开始了“忆往昔峥嵘岁月”。
“来,跟哥说说——。”
“现在你和李清溪怎么回事,真掰了?”
没给周子放反应的时间,路季予又问他:“你还记得你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被同班的男生霸凌,是谁替你出头教训他,还把大门牙磕掉了半只?”
周子放定在那不回答,李牧便痛心疾首地替他答:“是李清溪啊。”
坐对面几个女生几乎都看呆了。
“这演技牛啊。”
姜莞淡定地抿了口酒:“毕竟男人三分醉,演到你落泪。”
“这些都是小事我们久不提了。”路季予手搭在他椅背是上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你初一那次在家里洗澡差点煤气中毒,是谁来找你半路救了你一条命?”
“还是李清溪。”李牧桌子重重一拍:“你当时在医院刚抢救回来你可能不知道,你爷你奶在病房外都直接快要给人跪下了!你说说,你说说在这种大恩大德面前你让她说你几句怎么了?”
每次提起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周子放都忍不住后怕,更何况现在有酒精加持,他更是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可是——可是她说得也太难听了。”
“嗯,你说话就好听。”路季予啧了一声,凉飕飕地扫他一眼。
周子放垂着个脑袋,立马不说话了。
李牧适时地拍拍他肩膀:“等会儿李清溪回来了,你跟她好好道个歉。这些年我们都散在世界的各地,谁知道以后又会飘向哪里?朋友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你说是不是?难不成你还真要跟她闹翻了?”
李牧这话真是完完整整的戳到周子放的心巴上了,他两眼一红,嘴巴一耷拉,诚实道:“我不想跟她闹翻。”
“怎么了?”
“你们都不吃了?”这边刚给周子放做好思想工作,转头刚回房间拿了个充电宝回来的李清溪就让这仗势给迷糊住了。
说了半天,正主突然降临,周子放这下算是情绪的大坝决堤,可怜巴巴地望向李清溪:“昨天是我错了,你能不能不要——。”
他认错到一半,让一突然响起的电子乐给打断了。
乐声高亢激愤,划破了乡间夜晚的宁静。众人不由的纷纷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朋友们,欢迎来到我们小店住宿,今天献丑为大家小唱几曲。”一身民族风打扮的男人抱着个吉他站在室外的舞台上,彩色绚丽的灯光缓缓流过他的脸庞。
“哇,有表演。”人群中亮出一道惊讶声。
李清溪也顾不上听周子放那一番黏黏糊糊的道歉,直接越过他回自己位置上,顺便丢下一句:“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给我来点实际点的。”
周子放心领神会,脑袋追过去问:“上次你在金融大厦试过的那瓶香水?”
李清溪抿了个可有可无的笑:“算你识货。”
这就算翻篇了。
舞台上烟嗓的男人半眯着烟陶醉地站在那随着前奏摆动,室外本来还有些吵闹的人渐渐都在这阵音乐中安静了下来。
“你走了那么多年”
“你还在我的身边”
“那一天你微笑的脸”
“如今闭上眼 我还能看得见”
是《乌兰巴托的夜》,姜莞之前听过谭维维的版本。女版委婉悠长又荡气回肠,像是在呼唤群山,又像是在呼唤自己。
眼下这男人唱得则带了几分回味人生的遗憾,和不得不挥手告别进入下一段人生的彷惶。
也许是分别在即,在坐的几位听着听着,原来的那些热闹兴致也渐渐散了,逐渐听出了几分悲戚的味道。
尤其是李牧。
他手摸着面前的啤酒杯杯口,叹了口气,低声不知道对谁说:“有时候真羡慕你们。”
李牧出去这些年好多次都想过要回来,但是木已成舟,他早就不适应国内的教育模式:“我爷爷上个月在家里摔了一跤,我这次回来看他差点没认出来,人的精气神一下就差了很多。”
“有时候我想人这一辈子,追名逐利最后到底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家庭美满吗?我这些年一直飘在国外,他们见我一面不容易。”
这话说得动容,李牧端起啤酒瓶干了半瓶,周子放刚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冷风一吹,小歌一听,清醒过来点,对着李清溪问:“你呢,以后还继续在美国吗?”
李清溪点点头:“对啊,不然呢?”
其实周子放想问的是,你跟李牧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也许是他的眼神太灼热了看到人心里头去,李清溪主动拿起酒杯跟旁边的李牧碰了碰后,看向大家:“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那我就简单跟大家说点事。”
“我知道你们对我这次突然加入旅行挺好奇的。”
“我和李牧很小的时候在一起过,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分手也是乱七八糟,撕得很难看。我们本来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朋友,但是就因为这事成了你们眼里无法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人,那多没意思,你说是不是?”
“咱俩十几年的感情总不能因为这一点情情爱爱就变质了对吧。”李清溪说到这里哽了一下,大家都沉默着看她。
但是她还在笑,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别光我一个人说啊,昨天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是啊,都说好了。
我们就做朋友。
是那种会微笑祝福彼此前程似景,大方异彩的朋友。
我们或许不会在频繁的联系,但是会在你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节点出现。
直到在你婚礼的现场,在你与你的伴侣热烈和庄重地说下誓词的某一刻,我站在人群之外祝福你,含泪或含笑。有一瞬间你会不会想到,曾经很多年,我们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会幻想过童话故事中的永远。
但是没办法了,我们的故事只能到这就结束了。
爱多美好,多浪漫。
但是有爱,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足够的勇气,很多的耐心,以及坚定,拥有了这些,或许才能带着爱走完一生。
但是他们没有。
李牧也跟着笑,虽然这会儿酒滑倒喉咙里都已经成苦味的了,但是该流的眼泪昨天已经流完了,不合适的人彼此再牵制只会是伤害,是消耗。
他偏过头,冲李清溪举起手里的酒瓶,几年之前没有说过的那句再见终于可以在此刻说出口了:“我们的故事就到这儿了,以后还是好朋友,成吗?”
“当然啦。”两人干脆利落地一碰杯,终于所有的往事在朋友的见证下一笔勾销。
民宿老板又唱了两首歌,没人听过,但是曲掉比前几首还要静寂空灵,听得人心里直发慌。让刚刚李清溪这件事一打岔,在坐的几个多少也被勾起了点介怀的往事,吃饭的兴致又落下很多。
路季予刚拿过来的几瓶啤酒早就被霍霍完了,董霖抬手招来店里的人又要了一箱。她这一路都表现得挺正常,让人都快忘记她才跟男朋友分手没多久。
于是乎大家都喝起来。
陈美云提了两瓶啤酒放姜莞面前,结果其中一瓶让对面一直默默看手机的人给拿走了一瓶。
路季予和姜莞吃饭的时候基本都没怎么说话,昨天才亲过一场,看起来倒是比之前更加生疏了。
李清溪吃到一半,忽然看着姜莞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防蚊虫膏吗?能借我用一下吗?”
姜莞稍微愣了一下,很快回过味来,起身:“有的,你跟我去房间拿。”
两人一路走回房间,姜莞进屋去给她找防蚊虫膏,李清溪坐在门外的藤椅上等她。
等姜莞拿着东西再出来,李清溪手边的小茶几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两瓶啤酒。她低着头,仔仔细细把防蚊虫膏抹在脚踝上。姜莞站在旁边默默地等她,等她再抬起眼,李清溪一双眼里已经是饱含热泪了。
姜莞像是早有准备,递过去一包纸巾:“我陪你在这里坐一会儿。”
两人并排坐在民宿外的藤椅上,伴着远处几声飘来的悠扬音乐,一言不发地喝着酒。
李清溪略微平复了下心情后开口:“其实我说谎了,我这次突然来旅游,是想着要跟李牧再试试。”她笑着晃了手里的酒瓶跟姜莞的碰了碰。
“但是结果发现,不适合的人终究还是不适合。”
“不过也没关系了,试过就不会后悔了。”
“还有,周子放说话有时侯的确挺不中听的,但他人真的不坏。”李清溪笑笑:“糟了,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土。”
姜莞到这里是真的发现李清溪和李牧是真的不合适。
一个是看似乖张但实则内心温柔,为人处事面面俱到的女孩。而另一个看着似乎成熟,但是也仅仅是看着而已。
这样不同的两个人也不是不能在一起,但是注定其中的一方会很累。
“本来有挺多话想对你说的。”她仰头靠在椅背上发了一会儿呆:“但是现在没有了,很高兴认识你姜莞。”
姜莞跟她碰杯:“我也是。”两人仰头,一干而尽,又爽又恣意。
“好了,不说了,某人不放心赶过来了。”李清溪刚放下酒瓶,余光里瞥到某人的身影。
姜莞也看见了,但是她坐着没动。
可能是刚才那瓶酒喝得有点急了,她现在有点说不明白的晕,人只能懒懒地坐在那。
李清溪起身看快走到跟前的路季予:“有事?”
路季予侧头看了看后面撑着下巴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姜莞,又看看李清溪:“你明天就要走?”
“对,回美国。”
“有点可惜等不到你们公开了。”
路季予单手落在口袋里,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欲言又止,看她这么豁然,最后话题还是落到自己这:“以后还会有其他机会的。”
好了,有了这句话,李清溪就安心了。从少年时代开始,李清溪一直都觉得,路季予,应该是他们所有人之中最应该得到幸福的那一个人。
还好还好。
“不过你女朋友好像有点醉了。”李清溪跟后知后觉似地发现刚才还挺活灵活现的一女生,现在突然蔫巴了。
“还不是你灌她酒。”路季予走到姜莞身边,先拿手指贴了贴她的脸,他手有点冰,被贴的人不适地偏头躲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眼睛。
“没啊,我也喝了,我以为她酒量不错的。”
姜莞懒散地扫了他一眼后又闭上眼睛在那跟沉思似得一动不动了。
上次她也喝多过,但没到醉。今天看来是真上头了。路季回头跟李清溪打了个招呼:“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她醒会儿酒。”
李清溪非常有眼力见的没有给人当电灯泡,临走之前还不忘友情加油鼓劲:“路贝贝,我看好你哦,冲~。”
她独自一人向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这世间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但即使暗夜将至,却也总有天光大亮的那一刻。无论如何,路就在脚下,我们总要向前走,带着陈旧结痂的疤,去远方看看,那里还会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