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洗手间门后的那盏灯。
路季予弯腰把横抱着的人轻轻放到床上,不等他动手,喝得半醉的人倒是很自觉地卷着身下的被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像只蚕蛹。
姜莞这会儿清醒了一点儿,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床边站着的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指什么?”见人还有跟他攀谈的兴致,路季予顺手拖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李清溪和李牧这事。”
“嗯。”路季予聊胜于无地点了点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旁观者清。”他侧身在旁边的床头柜里掏出一个电蚊香,四下环顾了一圈后,起身把电蚊香插在了床角的插座上后又回到原位坐下,眼神一抬,正好和床上躺着的人对上。
姜莞眯了眯眼睛:“我躺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去?”
“他们这会儿疯了,酒跟水一样的灌,我回去找死。”
“这才是你半道回来的原因?我还以为你担心我呢。”
路季予见她一副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想起昨天李亦然跟他说得那些话。
“姜莞的家庭氛围很窒息的,有一个对她严格操控的妈和一个基本做甩手掌柜的爸。”
“姜莞初中的时候闹出过几件绯闻你也知道吧?其实都是因为她班上的班长故意找了人接近她,然后拍了照片发到网上造谣她。她也找人对峙过,不过对方不承认,后来她就干脆默认了。”
“那时候基本没人相信她,因为她漂亮又不爱读书。这样的女生在周围人的眼里天生就是会干这种事的。”
“甚至是她爸妈都为这事去学校好几次,还当着老师的面骂她。”
……
一阵悠扬的和弦乐声轻轻打断了路季予的回忆。
“我手机响了。”
姜莞从被子里掏出一只手后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手机,路季予回过神后拿起手机递给她。
来电显示是李亦然。
姜莞也没有要避人的意思,当着路季予的面直接接起电话,但是说了没几句就挂了。
“他今天飞机回南远,跟我打电话来告别。”
路季予轻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她。
姜莞放下手机又往被窝里钻了钻:“李亦然昨天都和你说了什么?”
路季予歪着头在那略作思考了一番,难得有点可爱又有点狡黠的样子:“全部。”
姜莞不信:“比如?”
路季予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开始跟她细数:“你八百米考试总是不及格,最后一次补考你让陈美云装晕引开体育老师的注意力,准备抄近道,但还是被发现,被取消了成绩不说,又被罚跑了十圈。”
……
“你在食堂终于吃鸡腿的时候太激动,筷子用力过猛,盘里的鸡腿不偏不倚地飞到了你旁边人的餐盘里。”
“还想听吗?”路季予两手抱臂,如数家珍似得似乎要把姜莞初中干过的一件件糗事娓娓道来。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姜莞有点后悔开始这个话题了。
但是路季予就跟没听见似得继续滔滔不绝:“你跟同学扔粉笔擦的时候,有一次正好扔在跨进班级门口的班主任脸上,为这事罚你蹲了一节课,外加写了一千字的检讨,是不是?”
“哦,还有——。”
“啪——。”一声。
一只半空飞过来的枕头正面击中路季予的脸后,总算是让他停下了姜莞的黑历史大全。
他揉了下被砸到的鼻子后,笑着仰了下脖子,抱着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宗旨,两手紧着怀里的枕头,把下巴垫在上面,一双锋利又漂亮的眼睛在沉沉的夜色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侧身看着她的女孩。
“姜莞,你以前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为什么这么有意思的你我却是全部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的。
为什么这么有意思的你当时会遭受学校小团体的陷害造谣,会遭受家长老师的不理解甚至是落尽下石。父亲的漠视,母亲的歇斯底里,所有的一切你都无法逃脱,但是你一直都在抗争。
那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说一句,跟世界,跟朋友或者是跟我。
……
“他就只跟你说了这些吗?”
路季予就坐在那一片光找不到的阴影里,鼻子渐渐泛酸,慢慢红了眼睛。他轻吸了一口气,头往后仰了仰,把这股情绪压下去后,又换上一幅轻松的表情:“那不然呢?要不你也说说你们之间的事,我看你们的口供对不对得上,到底有没有骗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活像是个一大早在市场赶集,让卖鸡蛋的老板骗了五毛钱的大爷。幽怨又斤斤计较。
姜莞从被子里探出来,摇了摇头:“路季予,你的演技真得不太好,吃醋都演得不像。”
“你确定想看我吃醋吗?”路季予收了收伸长的腿,手腕支在膝盖上晃了晃,夜色把他的身形包裹得利落又无畏:“我跟你讲,我醋劲很大的。”
“真的吗?怕死了。”
“从小喝醋长大的,怕死你算了。”
路季予起身拎起姜莞刚扔过来的枕头给她放放好,放轻了语气,无奈道:“好了,别说话了,先睡会儿吧。”
姜莞最近本来就没睡好,加上现在酒劲上来的确是有点困了,但是她还是不太想睡。
毕竟难得跟路季予独处一间。
于是她非常大气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邀请路季予上来:“你过来给我唱首歌,我就睡。”
路季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多少带了点无语:“这就是你要来我房间睡的目的?”
“就让你唱首歌你想到哪里去了?上次我不也给你唱了吗?礼尚往来好吗。而且我来你房间明明是因为我房间钥匙找不着了。”
这话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但是路季予其事是不习惯穿着外衣上床的。
当然眼下也绝无可能让他当着她的面换一身睡衣再躺床上。
“你想听什么。”
他躺下来,但又没完全地躺下来。枕头支在脑后,一条长腿搁在床边的椅子上。姜莞这会儿也坐起身来,靠着床头,两人极有默契地盯着对面墙上黑屏的电视看了一会儿,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静得能听见卫生间没有关紧的水龙头的滴水声。最后还是姜莞转过视线,侧身看向一旁的路季予。
门外稀稀疏疏落下几声其他游客的打闹嬉笑声。
两人对视上,昏暗的光线里,谁都看不清谁,但是眼底涌动的那些情绪却清晰到仿佛化作了实体。
“要亲吗?”姜莞话音刚落,路季予已经抬手掌住的她的后脑勺往自己压过来。
姜莞嘴巴微微张着,路季予轻轻啄了啄她的上嘴唇后,半垂着眼皮看她一眼像在问她可以吗,但又没等答案,舌尖便直接顶开了她的齿关,深入,与她纠缠在一起。两人吻得不算激烈,有来有回,亲吻时压出的细密水声仿佛为两人周围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姜莞指尖勾缠在路季予发间,他倾身过来,压着她亲。
姜莞轻轻嘤咛了一声,落在她脑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了她的后颈,又用力往前压了压,两人贴在一起几乎严丝密合。
亲了没一会儿姜莞觉得眼下这个扭身的姿势让她有点难受,她动了动。路季予缓缓停下又咬了咬她的下嘴唇,难耐得喘着气问:“不舒服?”
说话间,他本来另一只一直垂在被子上的手一把环过姜莞的腰背,稍微一用力,把人直接拎到了自己怀里侧坐着。他抓过一旁的被子替她盖在腿上后后,又压得严严实实的:“这样行吗?”
姜莞两手挂在他的脖子里点了点头后,路季予低下头过来在她的嘴角又亲了亲,问她:“再亲一会儿?”
“你还行吗?”
路季予哑着声失笑:“你这话是不是有点问早了。”他倾身,又去咬住她的嘴,缠上她。其实姜莞的接吻技术实在是有点差,她不会换气。亲了没一会儿路季予就发现这问题,她晕乎乎地化在他的手里,平时的那点伶俐高傲劲这会儿却化成了娇憨。
不能再亲了。
路季予摸了摸她的手背,最后亲了亲她的脸,拿手指抹了抹她嘴角的两条水线,微微喘着气笑:“晕了?”
姜莞头枕在他的肩上,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样子:“明明是醉了。”
“路季予你是不是也喝了不少?”
“肯定没你多,你这个酒鬼。”姜莞的呼吸挠着他锁骨处的哪一片皮肤,路季予本来就不太舒服,他摸了摸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哑声说:“能不能下去躺着?”
“为什么?”
“我难受。”
“难受什么?”
“你说呢。”
姜莞缓过劲来,明知故问道后又想到上次那个问题,但换了个方式问:“是看片有感觉,还是现在有感觉?”
这种狗问题也只有她问得出了。
路季予这下不仅仅是耳朵红了,锁骨连着脖子的那一片也渐渐蔓上了一层粉红,但是脸上还是一副无欲无求的狗样子,但只可惜他眼里的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劲把他卖了个底朝天,他冷淡地吐出一个字:“你。”
看片没有感觉,自己弄也没有感觉,但是看到你就很有感觉。超有感觉。行了吗。
“满意了吗?”他恶作剧心作祟,揉了揉姜莞的头发。
“让让,我要去洗手间。”
姜莞从他腿上下来,抱着枕头靠在一边,很懂得看了他一眼:“你慢慢来。”
路季予床都下到一半了,又回过身看她:“慢个鬼啊慢,我是去上厕所好吗?”
真当他是色鬼缠身,精虫上脑啊。
卫生间的门一关上,姜莞就躺下了。她现在是真困了,闭着眼睛,耳边偶尔冒出来远处的几声狗叫和乌鸦叫。
路季予回来的时候,姜莞差不多快要睡着了,粉着一张脸,侧头枕在枕上。他见她这么舒服,到底还是起了点作弄她的心思。他又跟刚才那样躺回去,替她盖好被子后,拿刚过了凉水的手指冰了冰她的脸。
姜莞没完全睡着,有些气急地偏开头后,闭着眼去打他。路季予没躲,摊开两个手心让她打,姜莞喝醉了,力气没分寸,啪啪清脆的两声,给他两个手掌心各来了一下后:“我要睡觉了路季予,你能不能不要吵我。”
路季予包住她刚刚打人的那只手边捏边耍着赖在那闹她:“不是说要听我唱歌?”
“已经听过了啊。”
“么么么么,斯斯斯斯。”姜莞闭着眼,模仿一阵动静,路季予听到一半反应过来是在模仿他们刚刚接吻的声音。
“很好听。”
“下次还听。”
路季予一下就被整得哑口无言了。
怎么这么有意思。
怎么这么可爱。
路季予活了十八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各种风景也看过。但是眼前的女孩子毫无疑问是一个全新的宇宙。
李亦然跟他说姜莞的过去的时候,他会生出一种懊悔,当初为什么再等一等,也许那扇门就会打开,也许他可以更早认识她,可以以朋友的身份,陪着她一起度过那些困难的岁月。
但是现在他又觉得庆幸,幸好他们还很年轻,幸好他们又重逢了,幸好你现在就在我身边。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户上,也落在草原上,最后汇聚成一条长长的小溪流过那干涸已久的沟渠。
枯木逢春。
万物静待一个新生。
“姜莞——”
“姜莞——”
“姜莞——”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
没有人应他,她已经睡着了。
路季予无声地笑出来,他扬起头看着天花板,过往每一个让他感到痛苦难受的瞬间,他总是会想起陈文姗,也会想起路明言。
想让他们告诉他,他到底要怎么做,怎么做,所有的人才会开心。
有一个作家说过,当我感到脆弱的时候,就重复你的名字。
而现在,光是重复你的名字,便已经让他不自觉地笑出来。他的心像是一处死寂多年的火山,而此刻,有热烈滚烫的岩浆在地表之下疯狂涌动,叫嚣。
是幸福吗。
原来这就是幸福吗。
爱是什么,她无论在或不在你身边,但是你只要一想起她就露出真心的笑,会感动胸口暖融融的被阳光普照,那就是爱。
我毕生的愿望。
就是可以和一个人达成同谋。
“姜莞。”
“你就是我的同谋。”
是我现在以及未来生活中全部真相欺骗真情假意痛苦开心遗憾落寞不甘思念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