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上了车后就在想高卓给他发的那张照片。
但可惜两人的聊天记录已经让她删了，不然她就能拿照片让旁边的陈乌林直接指认一下那穿碎花裙的女人是不是他妈。
姜莞一路都没说话，搞得车上的另外两个人也没敢开口。车上的氛围一度很压抑，前排开车的姜怀南几次三番地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姜莞，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熬得有点难受了，只能打开音频，打算听点广播缓和一下这种令人尴尬的氛围。
“你的头发怎么又染回来了？”
姜怀南搭在音量键上的手指一顿，正好路口红灯，他把车停下来，扭头看突然开口的姜莞，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姜莞本来还有一点怀疑照片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陈红，但是见姜怀南这幅心虚到恨不得要钻到车轮底下的样子，她一下就确定了。
她就是陈红。
姜莞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以为我出去旅游了就没人盯着你了吗？”
“南远遍地都是我的线人。”
姜怀南心里咯噔一下，直到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慢半拍地启动车子。
“还有你怎么在这？”
姜莞问完前面的也没忘记她左边坐着的这个。
“乌林是因为——。”姜怀南一边开车也不忘着急地想要替人回答。
“我去你们家找你，正好碰上姜叔叔来接机，我就跟着一起来了。”陈乌林没领姜怀南的情，自己交代了。
“你找我有事？”姜莞算着时间这会儿路季予坐的飞机也该起飞了，她给人发了一条微信：“到首都了跟我说一声。”
gazer：好。
gazer：你到了吗？有人来接吗？
姜莞回：“嗯，我爸来接我的。”她没提陈乌林，她知道陈乌林和路季予不对付。
路季予也没多问，回了一句“回聊”。
旁边的陈乌林一直到姜莞放下手机才又重新开口：“我想问你到时候什么时候去大学报到，我们要不要一起走。”
此刻姜莞他们的车正好路过她的初中母校，学校大门一如既往的窝囊，写着校名的那块石碑前的那堆花花草草依旧蔫得不行。门口的小店也始终是那几家，要说唯一有些区别的，可能就是保安大爷的头发全白了。
“录取结果都还没出来，你想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陈乌林也注意到了窗外他的初中母校，换了个话题：“我之前去看林老师，她说你们初三的班主任小陈老师今年结婚了。”
“真的？”
陈颜是初三才带姜莞他们班的，她算是当时学校里比较风云的一个老师，关于她的传言满天飞。因为她三十出头，长得又很漂亮，但是一直没有婚嫁，听说是受了情伤被未婚夫抛弃了，又听说她本人有什么隐疾。反正来来去去说得就是这些，也有说说她父母每天急得吃不下饭，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每天都打扮得很精致来上班，教学成绩也始终名列前茅。
学生们也都很喜欢她。
姜莞毕业后，陈颜就换学校了，去了本市的另一所更好的初中。
姜莞一直都记得她。
陈颜刚带她们班时，有一天她找姜莞谈过话。那时候学校里还时不时传着她的谣言。
“你说流言可怕吗？当然可怕，放古代，流言蜚语是能要了人命的，尤其是女性的命。”
“千百年后的现在，流言依旧存在，但我们的幸运是什么？我们活在了一个流言不再能杀人的时代。如果外界太嘈杂了，我们就不要往外看，我们要往内看。”
“试着去找一找吧，你心里的那一座灯塔。”
“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明白的。”
当时是三月，春寒料峭，办公室的暖空调温度打得很高。姜莞从室内到室外，浑身猛得一个激灵。幽深的长廊里静得看不到一个人影，姜莞仰头看着头顶这片灰蒙蒙的天，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里发芽了。
“真的。”陈乌林明显感到姜莞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继续道：“林老师说她老公是个海龟博士，在航天科研所工作，长得也不错。”
姜莞倒并不意外这件事，因为她知道像陈颜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是她还是很为对感到高兴。姜莞以前中二的时候一直有一种自己是孤身奋战的孤勇敢，幻想自己是什么绝世高手对抗整个武林的不公，但是现在回头细细想来，她在人生的每一个重要的节点都有那么几个人曾默默站在她的身边，给了她前进的力量。
用时髦一点词怎么形容呢？
也许就是所谓的“贵人”。
说话间，姜怀南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家小区门口。陈乌林忽然拍了拍驾驶座的椅子：“姜叔叔，你让我在这里下车就行了。”
姜怀南正在等前一辆车通行，听陈乌林这么一说，扭头陪着笑脸看他：“别啊，来都来了，你也很久没上叔叔家玩了。今天正好姜莞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今天就不打扰你们了。”
“下次吧。”陈乌林得体地答道。
姜怀南还想说些什么挽留，姜莞指了指车前正看着他们的保安：“人家都说了下次了，你就让人家下车吧。”
她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情绪，但是在其他两人听来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但是姜莞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
她现在挺累的真没心思在这看他们演这一出。最后陈乌林还是下车了，姜怀南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库熄火停车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姜莞，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姜莞解开安全带，眼里情绪挺淡：“没有高兴也没不高兴。”
“今天晚饭我们是出去吃，还是叫外卖？”
姜怀南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今天你姑姑一家来了，她亲自下厨。”
“嗯。”姜莞开门下车：“今天有口福了。”
陈乌林家自从出了姜怀南和陈红那档子事后，便搬去了另外一个校区。不过那地方离丽锦花苑也不远，公交车过去只要三站路就到。
但是陈乌林没坐车，他选择走路。
此刻是下午，烈日炎炎，一天之中最晒的时候。
陈乌林走到家的时候，满身的汗，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得。陈红刚从超市回来不久，她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就看见那么一个浑身淌水的人站在餐桌前，抱着桌上的水壶直接喝个不停。
“怎么热成这样？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陈红转身又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给他擦汗。
“我今天去姜老师家了。”陈乌林放下手里的水壶，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嫌室内的凉气还不够凉，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又调低了好几度。一阵叮叮叮声过后，陈乌林觉得自己热得快要炸开的身体终于获得片刻的喘息，陈红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顺道去机场接了姜莞一起回来。”
“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你和姜老师的事了。”
陈红打算接过毛巾的手一顿，：“你告诉她的？”
“我倒巴不得是我告诉她的。”那样姜莞也不会用那么防备的眼神看他。他感觉浑身乏力，直接就倒在了沙发上。
他不太理解地看着陈红：“为什么一定要是姜莞的爸爸。”
厨房炉灶上陈红刚炖的绿豆汤这会儿开了，咕咚咕咚的往外冒着热气，冷冷的空气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味。
她进厨房把火调小了又出来在陈乌林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你以为就算我不和姜怀南在一起，姜莞就能多看你一眼吗？”陈红一直都觉得陈乌林还算是个挺聪明的人，但是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上执迷不悟。
她的声音很冷酷。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我为你付出了我大半的人生，陈乌林，你没有理由再阻止我幸福。”
陈乌林轻哼了一声：“那你以为你真的能幸福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乌林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睛盯着面前黑屏的电视机：“你一直说你跟姜怀南分手是因为我？真的吗？就算当初我同意，你以为你真的能跟他在一起？你问过姜莞的意见了吗？”
“其实你都知道。”
“所以你才会选在这个时机又重新找上姜怀南。”
“高考结束，姜莞马上要去首都上大学，等她再回来，也许姜怀南那个时候已经被你彻底搞定。那你就可以顺利成章地嫁过去。”
陈乌林像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那样，把一切都娓娓道来。他说完，侧过头看陈红，预想中的巴掌还没有落下：“我说得对吗？”
陈红在他的冷到极致脸上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你知道就好。”陈红扭过头起身：“至于我为什么会选姜怀南，你以后就知道。”
“不用以后。”
“我现在就知道。”陈乌林接着道：“因为姜老师心软，你只要软磨硬泡，他说不定就愿意送你一套房子。”
“房子房子！你也知道房子！”这两个字仿佛踩中了陈红的命脉上，她一下子癫狂起来：“要不是你爸做甩手掌柜，我会这么苦苦扒着别人？你知道在南远市中心买一套房子要多少钱吗？我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我要房子是为了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没有房子你以后出去工作生活就会低人一等！你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你懂吗？你懂个屁！你就知道跟在姜莞后面一天到晚想着点情情爱爱没用的东西！”
自从陈乌林高考成绩出来后，陈红装了一段时间心平气和的妈妈，但是在这一刻，一切又全部不复存在。
所以人怎么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她从你出生的那一天就刻在了你的基因了。
陈乌林躺在沙发上，不去看歇斯底里的母亲，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姜英两口子厨房里忙东忙西，姜怀南和林俊坐在客厅里尬聊。就剩姜莞一个人在房间里补觉。
她是厨房飘来的味道给香醒的。
没等姜怀南来敲门，姜莞自己就收拾收拾去了客厅。
姜英正好端汤上桌，她见姜莞一脸惺忪睡衣，笑眯眯道：“莞莞睡醒啦，快来吃饭了。”
今天实在有点热情过了头。
难道是来借钱的？
姜莞应了一句“好”，人却往沙发的方向走，她坐在林俊身边，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你妈今天怎么了？”
“什么意思？”林俊提了一块苹果到嘴里。
“今天见我跟见到财神爷一样。”
“哎。”林俊很懂地来了一句：“女人更年期吗都那样，一天一个态度。你以后到年纪了就知道了。”
姜莞：“我谢谢你。”
“姐弟俩在聊什么呢，快过来吃饭了。”姜怀南笑着招呼他们过去。
姜英今天算是大展身手，在厨房忙活了两个小时端出了五道菜，个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来姜莞，多吃点菠萝咕咾肉，你爸说你就喜欢吃这个。”姜英替她夹完菜，又闲聊似地问道：“怎么样？新疆好玩吗。”
姜莞点点头：“挺好玩的，姑姑什么时候也可以带林俊去看看。”
“我也想，可哪有空啊。”
姜英说完又给姜莞盛了一碗汤，然后状似不经意道：“你知道吗，我们家楼下小苏妹妹的爸爸马上要结婚了。”
“嗯？”
“小苏妹妹很喜欢你，说希望你有空也能去参加他爸的婚礼。”
姜莞喝了口汤，好奇道：“真的吗？那真是恭喜了，陈叔叔前妻去世多久了？两年还是三年？”
“对啊，都这么久了，我说小苏早就该给她女儿找个妈妈了。姜莞你说是不是？”
姜莞没答这一句，转而夹了一块菠萝咕咾肉给坐在她旁边一直闷头干饭的姜怀南，用十分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爸，你也要再婚了？”
老姜的筷子一抖。
“没，没有，怎么扯到我了。哈哈哈。”姜怀南放下筷子，笑得开怀：“姜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吃饭吧。”
“哥，这怎么能叫有的没的呢？”姜英不赞同地看他；“你跟姜莞他妈已经离婚这么久了，眼下姜莞有出息了，马上就要去首都上大学，就剩你一个人在这，到时候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照顾，你也是时候该找一个了。”
“况且。”姜英小声嘀咕：“李晚也没少找，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
“啧，扯到没干系的人干什么！”姜怀南脸轻轻一板。
小姑父也去拉姜英的袖子，让她不要说得太过火。
姜莞这边一碗汤见底后放下碗筷。她就想今天姜英怎么对他这么和颜悦色，原来是为了替姜怀南争取“妻权”来的。
“姑姑你别激动，我从来都不反对我爸再娶。”
“你要是有什么好的对象一定帮忙给他留着，不过我作为我爸唯一的女儿，我只有一个要求。”
姜英见这事有戏，连忙追问：“什么要求？”
“不能找有儿子的女士。”
她莞尔一笑：“没办法，我怕人跟我分家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