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季予从机场出来，来接他的是陈听哲，以及他的一家。
陈听哲夫人张思洁是舞蹈老师。路季予和她有几年没见，人还是一如即往的温婉。她和陈听哲一同从车上下来：“季予，好久不见了。”
“舅妈。”路季予笑了下：“陈旭阳那小子呢？”
张思洁侧身往车的后座看了下，压着声音无奈道：“他躲着呢，说是打算给你个惊喜，让我们都别告诉你。”
后排车窗降了一半，打算要给人惊喜的某位半个脑袋正露在车窗外。
路季予了然地笑了笑，走过去拿手指敲了敲车窗，下一秒，做着鬼脸的陈旭阳嗖地一下跳起来。
可惜他忘记自己这会儿正坐在车里，上头还有车顶这回事。陈旭阳脑门磕了好大一声，疼得他龇牙咧嘴。换做是平时，他早就哭了，而且还得是哭天抢地的那种
但这会路季予侧着脑袋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盯着他看，陈旭阳说什么也得咬紧牙关忍下来，为了他的那点男性尊严。
路季予看他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愣是没让它掉下来。
他拉开车门上车，陈旭阳瘪着嘴一言不发地往门边靠了靠，刚想说点什么挽回一点尊严，一件衣服劈头盖脸地落在他脑门上，路季予轻描淡写道：“小孩子憋什么眼泪。现在憋的眼泪以后可都是脑子进的水。”
言下之意，想哭就哭。
但是陈旭阳不服气地一把扯下衣服：“陈听哲说你就从来不哭。”
路季予靠在车椅上，给自己调了个舒服的姿势：“谁不哭？我天天钻被窝里哭，他没看见罢了，你要想看我哭，今天你要不来钻我被窝？”
“啊？路季予你怎么变态呀。”
“怎么叫人的？叫哥哥。”前排的张思洁系好安全带侧身不赞成地看了看他。
陈旭阳倔着那儿说：“不要。”
“好。”张思洁微微一笑：“等会儿我就把你奥数班再报回来了，是不是在你爷爷奶奶家待久了，又分不清大小王了是吧？”
陈旭阳：……
“哥哥——。”
别扭的，试探的，不甘的，又带着一点点的欢喜。
路季予拿膝盖碰了碰他的，右手握拳举起冲陈旭阳示意了一下，后者很快心领神会，有样学样，左手握拳跟路季予的碰了碰。
“hi，bro。”路季予侧着头，半垂着眼看他，眸子里含着一星半点的笑意。是温柔又恣意的笑容。
陈旭阳被这笑容晃得一愣。
虽然他讨厌路季予嘴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是真帅。
陈听哲放好行李后，绕到驾驶座的位置上车。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打趣道：“陈旭阳知道你要来，昨天高兴的一晚都没睡。”
“爸爸！”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陈听哲启动车子：“那我们这就去奶奶家了，那两个老的在家里也等了你很久。”
路季予轻嗯了一声：“我订了酒店，要不你先送我去酒店把行李放了？”
车上三个人一下都沉默了。
路季予补了一句：“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这趟来顺道还要见几个朋友，他们房子在郊区，我出来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陈听哲打着方向盘，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室：“我明天给你找个司机，让他送你。”
“行吗？”
话都说到这了，路季路没理由矫情，点点头：“好。那我把酒店退了。”
姜怀南是个家庭观很重的人。
姜莞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家里条件还算不错，供着姜怀南学这学那，还送他去上了美院。姜家一共三个孩子，姜怀南算是最有出息的。姜英和姜胜都不爱学习。姜英上到初中就没念了，跟着别人一起进了纺织厂也算是有个安稳工作了。但是姜胜不一样，他不爱学习，又不肯去上班，仗着一张好脸皮，女朋友不断，好几次还让女孩父母找上门来。
但是姜怀南对这个弟弟宠得很，他和李晚结婚有了姜莞以后，还一直背地里默默贴补姜胜。他一会儿闹着要开饭店，一会儿又要去广东深圳那边发大财，总之想一出是一出，一直没个定性。
所以他后来出事，也不算太让人意外。
姜胜在广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的，那女的带个小孩。姜胜寄回家的信上写，他这次是真的恋爱了，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封信后，姜胜和家里整整失联了大半年。
姜怀南急得到处托人打听，也找过警察但是一直都没有回音。后来就在他们要绝望的时候，到是来了电话。
姜胜在电话里问他们要了一大笔钱，用途没说，只说是救他的命的。
姜怀南他们虽然迟疑，但还是东拼西凑给人把钱汇过去了。
姜胜也是一个月后回来的，但是回来的时候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两条腿还断了。姜莞奶奶被这事刺激得卧床不起，爷爷也身体一下子垮了很多。
姜胜刚回来时的那几个月特别沉默，姜怀南把他接到自己家照顾。姜莞平时也不跟他说话。后来她无意中听到姜怀南跟李晚谈话，说姜胜在广东跟一个女的谈恋爱了，那女的把他骗到国外打工，才把他害成这样的。
但即使被害成这样了，姜胜还是对那女的念念不忘。
后来姜胜趁家里人都出去的时候，自己爬到天台跳楼了。
姜莞当时刚上小学三年级。
姜怀南为此大病了一场。
姜莞知道姜怀南这年貌似风平浪静地过着，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挺痛苦的。她也不反对姜怀南给自己找个后半生的寄托。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陈红。
路季予他们到外公外婆家的时候正好到饭点。
陈听哲去停车，路季予他们先进门。程想听到动静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她伸开双臂，高兴道：“瞧瞧，这是谁来了？”
路季予上前跟人怀里贴了贴，不正经道：“帅得晃了您的眼，认不出我来了啊？”
“你也就在我面前能说会道。”程想意有所指地拍了拍他的背：“进去吧，你外公一直等着你呢。”
程想刚想转身进屋，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奶奶！路季予一回来，你眼里就没我了，你以前说我是你最喜欢的乖孙孙都是骗我的是吧。”
陈旭阳一张脸拉得老长，在那控诉。
程想当是什么回事，她笑眯眯地弯下腰：“路季予难得来一次，他跟你比不了，乖。”
路季予外公陈战七十出头，虽然腿脚不利索，但是精气神一点不输当年，往那沙发上一坐就跟快钢板似得。所以他总是有点看不惯路季予身上的过度松弛感。
“外公。”路季予站在大厅叫人。
陈战点了点头，两手撑着拐杖没要旁边人扶起，自己起身去了饭厅：“过来吃饭。”
陈听哲这会儿正好停完车从后面上来，他凑近路季予悄悄道：“知道你要来，今天一大早就等着了，现在你来了，倒是摆上谱了。”
陈旭阳跟在两人腿边跟个小挂件似得，把陈听哲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个我知道！东亚原生家庭的苦痛！沉默的爹，流泪的妈，不被爱的孩子！”
……
“哎呀。”陈旭阳说完脑门上就吃了陈听哲一个暴栗。
“再给我看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妈把你网线断了。”
陈旭阳不服气地努了努嘴：“被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陈听哲一听他还敢反抗，准备再给他来一下，还好张思洁过来把陈旭阳提走了：“看在我是你妈的份上我救你一命。”
陈旭阳牵着妈妈的手悄悄问：“为什么爸爸和路季予的腿都这么长，我的腿就这么短？我是不是爸爸亲生的呀？”
张思洁：……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她也将真心实意地揍你一顿。
家里阿姨看到陈旭阳，宠爱地看着他：“今天有你喜欢的上汤西兰花呀。”
可怜陈旭阳西兰花没吃到，屁股倒是要先开花了。
饭桌上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煽情戏码，就是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顿家常便饭。陈战话很少，只是问了两句路季予大学和志愿，除此之外就是沉默喝酒。
吃完饭，陈听哲和张思洁带着屁股开花的陈旭阳先回家了，虽然这家伙几次三番想赖这不走，但是路季予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天哪还有什么精力应付他。
程想领着路季予上楼，他的行李已经让人放到房间里了。
“房间还是原来的那一间，这些年都没动过。”程想站在门口跟路季予说话：“本来我看里面的家具有些老了，想给换一批新的。”
“但是你外公没让。”程想拍了拍路季予的肩：“以后你回首都上学了，周末有空就来坐坐。”
路季予偏头抵着门框笑：“礼尚往来，你们也可以来学校看我，别老窝在家里不动。”
程想被他乐笑了：“难怪陈旭阳每次见你都这么亲，你们俩就是臭味相投，穿一条裤子的人！”
路季予手机进了一条微信。
他拿起看了一眼，是姜莞，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程想就站在他对面，路季予的表情变化她都看在眼里：“怎么了？”
“没事。”
“诈骗信息而已。”路季予摁灭手机：“我休息了，您也赶紧休息去吧。”
程想明显不信他这鬼扯的一套，但是又看他赶人心切，作为新时代的老人家自然还是要知趣识味的：“知道了知道了。”
路季予这间房间是带露台的，送走程想后，他从房间了拎了一张椅子去阳台坐着，不紧不慢地拨通姜莞的电话后，在接通等待的盲音中，仰头看着星空。
一直等到自动挂机也没人接。
晚风轻轻拂过，阳台上种了月季，现在正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味。
他有点犹疑要不要给姜莞发个微信。
刚拿起手机，电话就回拨过来了。
“微信你看了吗？”
姜莞那头很热闹，狗吠声不绝。
路季予敞着腿坐在椅子上，顺便拿脚把脚边一碰让风给刮倒的花盆给它踢踢正：“你在哪？宠物店？”
“对。陈美云分手了，她打算买条狗，取前男友的名字。我陪她出来挑狗。”
路季予沉默了几秒，很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意思。
姜莞似乎也读懂了他的沉默，她走到宠物店外：“是不是很疯，我还在劝她，毕竟狗是无辜的。要是我我就买个王八，更解气，而且也没啥罪恶感。”
“什么意思？这是点我呢？”
“周子放都跟我发微信说你是渣男，让我跟你分手了，我能不准备准备吗？”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刚刚姜莞给他发的聊天记录上就寥寥几句话也没个前因后果，所以路季予才先找了她问问清楚。
姜莞回头看了一眼宠物店里，陈美云这会儿似乎看中了一条雪纳瑞，她刚才出来的时候忘记提醒她了，让她当心狗笼第一排的第二条狗，里面是一条幼年体的比格。陈美云一进门看见它就说了句可爱。当时宠物店老板就在旁边，姜莞也没好多说什么。
毕竟比格的名声有口皆碑。
“周子放说你在追我的时候，还在外面撩了个妹子，估计是那个妹子没撩到，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找的我。”
姜莞认真问他：“路季予，你渣我啊？”
……
因为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路季予光听声音也确定不了姜莞到底是什么情绪，他现在只觉得一口不知道哪来的巨锅扣在了自己脑袋上：“周子放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被狗咬了瞒了大人没去打狂犬疫苗，现在估计是狂犬病发了，逮着谁就乱要几口。你把他拉黑了吧，谁知道这玩意会不会通过手机信号传播。”
姜莞听人这么胡说八道了一通，没忍住笑出声：“我刚应该给你录下来，转发给他。”
路季予从椅子上起身，几步走到栏杆处，手肘垫在冰冷的金属上，眼睛盯着楼下花园墙角里的那一处锦鲤池，散漫着声调道：“还用你，我等会让他听现场版。”
“成儿。”姜莞十分入乡随俗地在尾调上加了个儿化音，把路季予给笑到了：“怎么这么开心，合适吗？”
“没高兴，刚把眼睛哭肿了。”
“好了，别贫了。”路季予知道她又演上了：“我去问问周子放，过会儿再跟你联系。”
“别，过会儿我要去陈美云家了，我们明天再联系吧。”
路季予靠着栏杆转了个身，拿背对着花园，：“是明天啊，我还以为是明年呢。”
“别作。”
“糟了。”姜莞说完从门口的台阶上一下站起来：“我先不跟你说了。”
“怎么了？”路季予听她有点着急的样子，关心了一句。
“陈美云买了一条比格，我得去看看。”
……
路季予回房间后给周子放那个挂了两个电话，对方一个没接，估计是心虚。
他也没坚持，正好手机没电了，他就先充电，自己看了看整间房间。
他之前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房间还留着他不少东西。
路季予走到东面靠墙的书架旁，视线在几排书上巡视而过后，目光落在其中一本红色封皮的笔记本上。
路季予对这笔记本没有什么印象，他从书里把它抽出来，简单翻了几页后，一张照片掉在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