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时见买完箭出门,日头已渐西斜。
陶颂宜拿出钱袋,要将时见抢先付掉的钱还给时见,时见却不肯要。
买了箭后,时见又一路跟着她,说是要与她说说弓箭养护事宜。
“求求东家,再多给两文钱吧,每匹布就多给两文钱。”
罗氏布庄内闹哄哄的。
陶颂宜止步,走进布庄。
陶氏家族内,男女皆可学做生意。可陶颂宜有与七皇子的婚事,陶然阁的生意她并未被允许参与。
不过两年前她到洛阳城来时,曾救了一位罗氏女子。
那日,这位女子死死抱着怀中的布,不愿放手。那些收布的人却要强抢。
平日里,陶颂宜并不爱管闲事。活了十四年,她已习惯自扫门前之雪,不管他人是非。可偏偏,强做生意的,是陶然阁的人。
她解救了这位女子。女子一定要来谢她,问起她的姓名,她便胡诌了“朱雪”二字。
陶颂宜听她个孀居的女子,家里还有一子三女与她一起生活,便动了恻隐之心。与她一同回去看了那间不叫屋子的屋子后,给她赁了个不错的地方住下,又给她钱买了织机织布。她的手艺很好,只要勤劳些,不久后便能挣钱养活一家人。没想到不久后她不仅养活了家人,还开了间铺子。等陶颂宜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讨论与陶颂宜的分成。陶颂宜原本不想要,她却一定要给。于是陶颂宜又投了些钱,让她将铺子开在了繁华的街道上。陶颂宜则成了幕后的东家。
陶颂宜一进布行,便见有一位身穿粗麻布衣的瘦削男子,举着布要打罗氏。她猛地将男子推开,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罗敏,道:“敏姐,可有伤着您。”
罗敏见是她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倒是没事,可这家人今日一直在这里闹,要我们给他们的布每匹再加两枚铜板。”
陶颂宜上前摸了一下布匹,便知道布匹大概的质量了。
“他的货我们给价多少?”陶颂宜问道。
“五百文一匹。”罗敏道。
陶颂宜道:“按照这批货的质量,已经是不错的价格了。”
“那为何老张家的布与我的一样,却比我的高出七文?”满脸写着的,都是被压价的不平。
“老张家的布在哪里呢?”陶颂宜又问。
罗敏道:“搬两匹老张家的布过来。”
陶颂宜将两家的布拿在一起仔细对比,道:“你看他家的布,颜色染得比你家的深一点,应是固色的处理做得更好,或是其他。你可以回去研究你的染色与固色情况。如果下次染得与他家的一样,那便是一个价格了。”
“哪里有?”男子夺过布匹,看了一眼,道:“我看没有区别。我们用的是同一套方法,不存在差别。姑娘,您帮我与东家说一句,我家里实在困难,今日才腆着脸要这两文钱的,就这一次,好不好?”
陶颂宜皱起了眉头,“我们做生意向来讲究一分价钱一分货,不会因为关系好坏就乱定价格。我看你对这个价格不满意,那你便退钱,拿着你的布,到别的地方去卖吧。”
“什么退钱退布!”男子顿时一张脸变得铁青,全身都在蓄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前掐死陶颂宜。
“大哥,我知道您是为了您的女儿。”时见挡在了陶颂宜跟前,从怀中拿出一大锭银子,塞在男子手中,“您看这样好不好。这生意的规矩的确不能破,今日的事情便这样算了。”
男子拿着比所有卖布钱更多的银子,连道:“好好,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既然这位公子买了你的布,那你便将布给这位公子吧。”罗敏道:“日后,也不要来我这里卖布了。”
时见看向陶颂宜,陶颂宜却是一言不发。
时见皱起了眉头。
“东家,”男子叫了一声,跪在地上,“我只是想为女儿多卖两文钱而已啊……可怜可怜我吧,别布收我的布。”
“可你坏了我们的规矩。”陶颂宜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城中织布的,有很多比你更窘迫的。若是今日开了这个口,因你想要多五文钱,便多给五文钱。那不过半年,这铺子便不用开了,因为一文钱也赚不到。”
“是啊,不卖的话就快点走吧。”
“可不是,一直挡在屋里,我们都进不去,影响我们做生意。”
“姑娘……对不起,是我的错。不加就不加吧,还请您继续收我的布。”男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话已经说出,便没有再改的道理。整个洛阳城里,什么样的布料卖什么价格,都是定好的。你到哪里都是一样,没有多卖一文两文的说法。我们也不能打破这样的规矩。老李,你不满意我们给的价钱,那便去找更合适的买家吧。”罗敏话说完,便伙计上前去拿回他的钱。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罗敏向来是很和善的,也很好说话,且不会故意压价买货,算起来价格还比其他家高一点。他也是想要多赚些,这才想让罗敏给他多加两文钱。没想到闹得这么大。
“罗敏!”男子被拖着往外走,口中还是忍不住骂道:“你们已经赚了那么多的钱,多给我两文与少给我两文,有什么区别呢?何况我已不要那两文钱,你为何还抓着我不放?你跟北郡的那伙人没什么两样,敲一下骨头,都是铜板碰撞的声音!没有情义,没有心,只有生意!我祝你,家破人亡人离散,空有千金不得用!”
听到他还是诅咒家人,陶颂宜便想起罗敏原本就家庭破碎,不由得皱起眉头,“快些丢出去。”
男子被丢出去后,生意还是在继续,陶颂宜也一如往常。
时见静静看了眼前的女子好一会儿,心里产生了些厌恶。
北郡的人,确实都掉到钱眼里去了。她只不过进了个熟人的铺子,便帮熟人这样为难人。他又想起父亲为他说的那门亲事。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个大齐首富的女儿,说不定会比眼前这个女子更加市侩,更加讲求利益。所以,他的退婚,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姑娘既然还在忙,那我便先走了。”说着,时见拿着弓和箭,便要离开。
陶颂宜见他似是忘了将弓和箭给她,便上前道:“那弓和箭——”
“什么弓箭?”时见道:“这是我的弓箭,姑娘又没有出钱买。姑娘这么有钱,必然能买到比这把更好的弓。”
陶颂宜懂了时见对男子的同情,道:“公子竟然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人,那便罢了。不过也多谢公子,让我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好弓。”
“何必谢我,我也担不起。”时见说完,便阔步离去。
“她出来了。”蓝色布衣男子道。
他身边的是跟他一起卖命的兄弟,探着头看向陶颂宜的方向,无奈道:“走在她前头的男子究竟是谁,怎还跟她在一起。看着他便是个不好对付的练家子。”
“不管了,动手!”蓝衣男子率先冲了出去。
不远处,另一群身着各色衣裳,完全融入人群的人满脸疑惑:“不是说好入夜等他回府再动手么,谁让他们现在动手的!”
那群人的灰衣领头也道:“不管了,要上一起上。”
春日寒凉的风骤起,熙熙攘攘的街道,两伙煞气冲冲的人群,正迎面走来。感受到他们不友好气场的人们,自动退让开。
时见猛然转身,抓住陶颂宜的手腕,道:“走!”
下一刻,时见便带着她跃出数十丈远。
今年的春日,来得很迟,橙红的夕阳下,缕缕清风入怀,还带着些寒意。
陶颂宜往回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之中有一部分人,眼睛死死盯着她。她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因她封了郡主,要在不久后嫁给七皇子,向来便爱与她比的妹妹陶静月,便设法陷害她,引得七皇子写来退亲的书信,让父亲、母亲责罚了她。她一时生气,让陶静月在开春的宴会上出了大丑。
陶静月的母亲是父亲最宠爱的赵氏,得宠久了,便骄纵起来,饶是她的母亲是家里的主母,又有外祖家撑腰,赵氏母女也完全不怕,完全不是能吃亏的性格。前些日子,陶颂宜让陶静月吃了个大亏,现下,便要报复回来。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可这次来的人不仅多,还都很厉害,且很明目张胆。
“别看了,还不快跑。”时见冷声催促道。
陶颂宜却仍旧在看,并不见自己的暗卫月影出现。
月影怕是早被陶颂宜派来的人,想办法绊住了。因为陶静月向来知道,只要有月影在,她就不会有事。
时见不再管她,猛然加快步伐。陶颂宜跟着一个踉跄,这才回神,跟着时见一路狂奔。
许是求生的本能,她跟着时见从洛阳城内,跑到洛阳城外,也不觉得累。
见身后已无来人,陶颂宜是真正甩脱了追杀者,双腿便不听使唤,越发跟不上他的步伐,“公子,时公子……他们没追上来了,多谢你今日救我,这是……这是——”
时见转过头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像是洒了一层金粉,明媚的笑容在林边大块的草地上绽放,他勾唇,露齿,眉眼弯弯,笑得十分舒展,“有趣有趣!只是姑娘,现下你不见他们,不代表他们没继续追。还有,我救你是出于本能。原本,我是懒得救你们北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