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虽面上说着什么兄友弟恭,背地里却日日想着要他死呢,怎会这样轻易放弃?
他们首先冲向曾与自己同行的女子,就是笃定他会救她。若是不救,那他们必然杀她。
而他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私仇,连累别人呢?
“可是我真的跑不动了。”陶颂宜道:“我们回城里去,那里的人可以保护我们。”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接了追杀咱们的命令,就不会轻易放弃,咱们回到城内,仍然会有凶险。快,继续跑。”时见道。
陶颂宜拼尽全力,可步伐却越来越慢。
时见停了下来,往回一看,那群人已经跟了上来,浩浩荡荡约莫有近三十人。
时见冷笑一声,“还真是破费了。”
他蹲下身,道:“我背你吧。”
陶颂宜很感动,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上一刻还冷着脸呢,下一刻便救了她。
今日有幸,竟是遇到了这位时公子,才得以脱险。
心绪万千,到了嘴边,却只剩“多谢”二字。
时见背起她,脚步稳健、轻快,比带着她走路的时候,快了不止一点。而见到他们的刺杀者,也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就这样你追我赶之中,他们跑进了一片草海。
时见很高,在女子中本不算矮的陶颂宜,也堪堪只到他的肩膀而已。可这些于去年秋冬枯败的草,却完全将时见吞没。陶颂宜低头趴在时见肩膀上,二人便再也没有一点踪迹。只有风吹过,飒飒的枯草摇曳声。
时见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让陶颂宜盖住脑袋。疾行之下,她捏住外袍的指尖,被枯草叶子割到,仍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吴砚之绕来绕去,不知要将她带去哪里。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迫自己沉下心来,认真回忆自她出门后,发生的一切事情,探究眼前这个男子为何要帮助她。
利益才是最切实、最牢靠的联结,她出生于做生意的家庭,更是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帮助她,赌上自己的性命带她逃跑。
难道……他已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想借着她向她的母亲敲一大笔钱?
若是这样,只要事情不闹大,倒也不算太差。她们陶家,别的东西可能会没有,可钱却是从来不缺的。
陶颂宜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道:只要他不图别的,只要他能留她一条性命……
“不用紧张。”时见的声音很轻,很自然,像是没有在逃命,只是很平常地聊天。
“你跟着我,必然不会死的。”
陶颂宜愣了一下,这才答:“哦。”
“哦什么?”时见低声笑了,“你不信我么?”
“没有。”陶颂宜道。
“没有么?”时见反问。
时见的步子慢了下来,直至停下,将她放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时见道:“咱们大约要在这里过夜了。”
陶颂宜四处走着,见到不远处的小河边,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必然是有人的。
“那里有村庄。”她指着灯火亮处说。
“我们在被人追杀。去那里必然会被找到。”时见道:“不远处有个山洞。我们去那里。”
时见说着,便带头走向山洞方向。陶颂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选择跟上时见。
“公子是生于洛阳么?家中父母如今在做什么?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陶颂宜问道。
“算是生于洛阳吧。”时见道:“家中原来兄弟姐妹蛮多的,除却嫁出去的几位姐姐,如今只剩我,还有一个哥哥。家中父母呢……当的小官,混口饭吃。”
“你呢,你家中有兄弟姐妹么?”时见丢掉手中的枯草,问道。
“我家兄弟姐妹也蛮多的。不过我父亲膝下只有二女一子。我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并非母亲亲生,是以关系一般。”陶颂宜道。
夜渐渐拉下幕帘,林木稀疏的山头上,要靠得很近,看得很仔细,才能看到他们两人模糊的身影。
暗夜遮住时见闪烁的目光,只听到他说:“我也是。”
“不过我家是北郡的,北郡的人家,大多是做生意的。我家也一样。公子这样帮我,这场风波过后,我定然回家与父母说,给公子一大笔钱。”
“一大笔钱?”时见又想起她在铺子里的嘴脸,有些不高兴起来。
暗夜的山路并不好走,陶颂宜走得磕磕绊绊,时见伸手去拉陶颂宜的手腕,却被陶颂宜躲开,“我自己走便好了。”
“是多大一笔呢?”时见道:“据我所知,北郡的生意人有小富、中富、巨富的区分。这其中的巨富,是号称天下第一富的陶家,其财产难以估量。至于小富,也不过是做点小生意,挣钱裹腹,拿不出什么一大笔钱。”
陶颂宜心如擂鼓,暗夜中他的神情她看不大清,不知他是不是在试探她的身份。
“我家虽不像陶氏那样做的是大生意,可能到洛阳这边来做生意,也不会是小富,家中能拿出来谢公子的钱,大约也够公子富富有余活上大半辈子了。”
“哦?”时见猛地靠近,躬下身与陶颂宜对视。
月,升了起来。
淡淡月光下,他的眼睛并不真切,却满是侵略感,“北郡的家族,我也认识一些,姑娘叫什么名字?也好让我知道姑娘说的富余,是什么等次的富余?”
陶颂宜垂眸想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揽住腰肢,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使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
暗夜中他勾起的唇,暗藏着某种不怀好意。
“嗯?姑娘,”他的声音变得上扬,言语变得轻佻,“叫什么名字呢?我可没有耐心再问一遍。”
陶颂宜脑中警铃大作,全身僵硬得像是一块铁,手中的弓掉在地上,响了一声。
她眼见着他看她的视线,幽深了几分,忙道:“我姓朱,名为朱雪。”
“朱——雪——”时见凑到她的耳畔,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陶颂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说多错多,于是她沉默。
“据我所知,朱家在北郡可没什么名气。”时见道。
这是信了?
陶颂宜忙解释道:“并非所有北郡做生意的人家,都能像陶家、李家那样出名。我们朱家已经是不错的了。”
“可我看上的是姑娘,又不是那些钱?”说话之间,阵阵热气吹在她的耳畔,却令她胆寒,后脊背发凉。
“公子有了钱,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呢?”陶颂宜声音有些颤抖。
“可我——偏喜欢你这样的。”
陶颂宜的心如坠冰窟,心咚咚跳着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怪她太蠢了,也太掉以轻心了。只是平日里厉害的月影,怎现下还没有跟上来,让她疑心月影怕是根本没跟她一起出门。
“哈哈哈哈。”时见笑得很开心,放开陶颂宜,道:“朱雪姑娘这样没有警惕心,若我真是坏人,在我家里的时候,姑娘便走不出去了。”
陶颂宜瘫倒在地上,打掉那只伸出来想要拉她的手,“无聊!”
抱着“还能比被那群追杀者杀死更糟糕么”的心态,陶颂宜彻底不装了,冷声道:“公子真是好心,对萍水相逢之人竟也能出手相救。”
“不算救你。”时见道:“那些人本身就是来追杀我的。你顶多是被我连累。为了少造业,我才救的你。”
什么?她以为那群人是来杀她的呢?想不到是来杀他的。
“唉——”陶颂宜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那我也不是他们的目标,便下山去找户人家,让我的家人来接我吧。”
“不行。”时见道:“他们断定我与你是一起的,见到你必然杀你,还是等你的暗卫到了,再说。”
陶颂宜心下一惊,凭着月影的实力,一般人是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的。这个时见果然有些本事。
走进山洞后,陶颂宜便选了离时见很远的地方坐下。
时见看了一眼,点着火折子走出山洞。
四下寂寂,只听风声在山洞中穿行——山洞的另一侧,也有空口,这才形成了对流的风。
不一会儿,时见快步走进洞内,催促道:“快些起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你跟我来。”
陶颂宜连忙起身,“什么办法?”
“我看他们人多,若是与他们硬碰硬,必然不行。可现下是夜里,在林间。我想,我们可以分而化之。”时见说着,便带她走出山洞。
他们在山林中绕啊绕,有时能听到那群人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吓得陶颂宜心惊胆战,出了一身的冷汗。几次过后,她也习惯了。
“你往那边跑。”时见站在她身后,伸手指向她的前路。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这么做了。他是救自己的人,现下,只有他还能依靠。
跑了几步,忽然听到她身后有声音响起,“他们在那边,快追!”
那群人朝着陶颂宜的方向合围过来,踩在枯枝枯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她不可置信转头看去,暗夜中时见早已不见踪影。
她似乎,被时见当做了诱饵。而时见呢,早已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