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见不懂什么医术,可他是个狗鼻子,这几日赵凌雪帮他治疗外伤,用了些什么药,他闻得一清二楚。且赵凌雪知道今日要救的是外伤伤者,也知道窈娘伤了哪里,伤口多大。是以她备在药箱里的药,便大多是可以医治窈娘外伤的药。
赵凌雪仍旧站在门外,无论阿福去请几次,她都不愿意进门来。
时见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找出药来,按照赵凌雪帮他包扎的方法,教陶颂宜帮窈娘包扎。
伤口的血渐渐止住,窈娘却脸色惨白,唇间没有一点血色。如何让她起死回生,已不是时见或者陶颂宜能做到的事情。
时见走出屋去,找到赵凌雪,“赵医士果真不愿意救她么,若是不救,她便活不过今夜。”
赵凌雪叹了一口气,道:“将朱雪叫出来吧。”
很快,陶颂宜便走了出来。
“你们救了她,她还是会再寻死的。这只是让她更痛苦罢了。”
陶颂宜不解,“为何?”
“一个人若要寻死,那么救活一千次、一万次,她也会去寻死。”赵凌雪道。
“若我能说服她不寻死,你可能救活她?”时见问到。
赵凌雪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可以。”
时见转身走进屋内,没过一会儿就大踏步走了出来,满面笑容道:“我说服她了,也会说服她的父母,你进去救她吧。”
赵凌雪进屋后,陶颂宜便站在时见身边,听着时见说要怎么收拾那个骗了窈娘的人,要怎样让那人再娶窈娘,让窈娘不用赴死。刘叔刘婶听了,感动得不行。刘叔黝黑发亮的、满是岁月刻痕的脸上,泪水蜿蜒,四处蔓延,“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要是没有公子,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婶更是,带着阿福便给时见跪下,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要是没有公子,我们窈娘就要活不成了。”
时见哈哈笑着,扶起刘婶,“婶婶不必谢我,我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他们这样作威作福的人!”
他的脸色跟着他说的话,变得阴沉,一双炯炯的眼睛,死死盯着暗夜,像是要将暗夜看穿。
“时见。”陶颂宜轻声叫他,让他跟着她出门。
暗夜的风微凉,陶颂宜的声音也是凉的,“赵医士都管不了的事情,如何是你能管的?”
听了这话,时见的眼珠子亮闪闪的,唇角也是完全勾起的,“不用担心。我潜入他家,将他拉来打一顿,让他乖乖娶了窈娘。”
“打朝廷命官是要被下昭狱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陶颂宜皱着眉头,声音越发地冷,“还是让她去报官吧。”
“报官此事必然会闹大,她那么在乎自己的名声……到那时,就算她不愿意死,也会被逼死的。”
陶颂宜看着眼前说得头头是道的时见,沉默良久。
“你真的很爱管闲事。”她轻声道。
她声音太低,说的话时见实在没有听清楚。
“什么?”时见侧身低头问道。
陶颂宜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我说该回去了。”
赵凌雪已为窈娘诊治完毕,背着药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赵凌雪问起时见与窈娘说了什么,时见笑道:“不过是告诉她我有办法帮她,她不用寻死保全名节。”
赵凌雪没再问。时见满心想的都是明日怎样潜入城内,怎样将窈娘的事情办妥。陶颂宜想的则是明日进城的事情。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没说几句话,回到茅屋,也是各自回屋。
待到第二日,陶颂宜起得很早。
赵凌雪照旧帮她化了妆,改变容貌。二人要出发时,天还未亮。
陶颂宜回头看了看时见住的屋子。
“他天还未明便出门去了。”赵凌雪道。
“约摸是为了昨晚的事情。”
陶颂宜说完,叹了一口气,道:“咱们走吧。”
进了洛阳城,赵凌雪有事要办,陶颂宜便自己去往陶然阁。
她背着包好的弓箭,进了陶然阁,便见堂姐陶意绥在屋里坐着。
她今日穿的是赵凌雪带回去给她的衣服,很是朴素。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陶意绥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
若说陶颂宜时常是冷冷的,长相也是冷冷的,那么陶意绥便完全与她相反。陶意绥自眉毛鼻子眼睛下巴,到头发丝、身形,全都艳丽得不可方物。无论谁与她在一起,旁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必然是她。
不知怎地,见陶意绥转过头去的时候,陶颂宜心里有些难过,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从前,阿绥姐可是老远就能认出她来的。
陶颂宜走了过去,便被陶意绥身边的护卫拦住。陶颂宜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护卫,护卫看了后,忽然严肃起来,将东西交给陶意绥。
陶意绥看后,终于正眼看她。
陶意绥起身,道:“你跟我来。”
去了后院,进了屋,她的护卫消失了,屋内便只有陶意绥和陶颂宜两个人。
“阿姐。”陶颂宜唤道。
听见她的声音后,陶意绥显然是听出来了,猛然一惊,问道:“你是……”
“我是颂宜呀。”陶颂宜将这几日的事情讲给陶意绥听,等到赵凌雪来陶然阁找她,便让赵凌雪为她施针,改变了容貌。
陶意绥走南闯北,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厉害的医术,一时惊呆了。
“赵医士可愿与我合作,将这门秘术发扬光大。”陶意绥道。
若是这门秘术能为她所用,那能创造的价值不可估量。
赵凌雪道:“小姐既然说了这是秘术,那便不方便合作。”
“姑娘还要同我一起回去么?”赵凌雪问。
陶颂宜摇摇头,“既然我已找到姐姐,那便不回去了。”
“那姑娘不与他道个别?”
陶颂宜想了想,“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很感激他,也很感激你。”
说罢,陶颂宜给赵凌雪塞了许多银钱,“这些钱给您,就当是我对您的感谢。”
赵凌雪道:“多谢。”
“她说的‘他’,是谁?”陶意绥凑到陶颂宜身边,打量着陶颂宜问道。
“一个……不是很重要的人。”陶颂宜道。
“是男是女?”陶意绥又问。
陶颂宜的脸唰的一下红了,脑海中不期然想起时见的那幢爱笑的脸。
“哎呀,姐姐!”她道。
“我也没有旁的意思。”陶意绥笑道:“只不过担心这位赵医士,会将事情透露出去,届时会给你惹不必要的麻烦。现下七皇子那边,已经是很难办了。”
陶颂宜当即摇头,道:“赵医士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个治病行医的大善人。且她进入陶然阁后,从未问过一句她们姐妹的关系,更没有打听旁的。
也许这就是她的处事方式,她从未不问病患的私事,更从来不去打听别人的事情。若是别人愿意说,她便听一句两句,否则权当是自己聋了哑了,未曾听过她说起谁、谈论谁。
陶意绥拍拍陶颂宜的额头,眼中满是心疼,“这几日受苦了吧?”
“还好。”陶颂宜道。
“只是……有些惊险罢了。”陶颂宜。
陶意绥沉下脸道:“她也真敢下手!待回到北郡,我得好好教训她。”
“嗯嗯!”陶颂宜不能再同意陶意绥的想法了。
先前她与陶静月有矛盾,父亲总是帮着陶静月。如今她有姐姐帮忙,保准陶静月能够消停好一阵子了。
“只是你啊——”陶意绥开始唠叨起来,她家里,除了祖母,就属她这个姐姐唠叨了,“怎么能一生气就跑呢?不是跑往中州,就是跑往洛阳。你看这次,实在是凶险。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祖母还要不要活了?”
“好啦好啦,阿姐下次我不跑了。”陶颂宜道:“我以后一定都乖乖听话。而且我这次来洛阳,原本是要往西去长安的。只是到了长安买东西,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要买东西吩咐一声便好了,何须你亲自去?让我看看,你买的什么东西。”陶意绥道。
陶颂宜将弓箭藏在身后,道:“没什么啦。”
陶意绥收回视线,坐直身体,下一刻却猛然起身,夺过她放在身边的黑色大袋子。
袋子里的东西有些重,她一将绳子松开,便见到一张通体漆黑的弓。
“弓?”陶意绥拂开陶颂宜想要上前抢的手,问:“你买弓干什么?”
“我这不是听说七皇子喜欢弓么,于是买了一张弓。”陶颂宜道。
陶意绥笑了,“你要送他啊?”
“算是吧。”陶颂宜道:“多少表示一下我的诚意。”
陶静月将这桩婚事搅和得,让她与吴砚之的关系完全变僵。可他们日后还要成亲,若一直这样下去,对陶家、竺家,还有她,都不好。
“行。只是现下他大约不会愿意见你。叔父已在想办法。这弓我便帮你寄去好了。”
陶颂宜猛然将弓抱在怀里,“谁说我送他的是这张弓?”
“阿姐说的对,我想要买东西,差人去买便好。我会差人去买最好的弓,送到七皇子府上。至于这张弓,是我为自己买的。”
“这张弓?你的?”陶意绥道:“你怕是连弓都拉不开吧?”
“我买这张弓,自然不是为了拿来用。而是——而是为了时刻警醒我自己。”陶颂宜道:“就是为了警醒我自己——”
“让我记得,种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若是我不争一时的输赢,就不会落入陶静月的圈套,更不会现下要费心搜罗一张弓去送给他,还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陶颂宜道。
这边,赵凌雪已回到山中小院。
入夜,时见才归来。
他今日的事情办得很顺利。也不知是怎地,他才提出要那位管业娶了窈娘,人家就答应了,还给窈娘家中准备了聘礼。说是家中主母年前离世,现下正需要一位能够执掌中馈的主母,窈娘正好合适。
归来后,他四下看看,转悠一圈,见赵凌雪的屋子还亮着灯,便问道:“咦,阿雪呢?”
赵凌雪停下正在抄药典的笔,道:“遇到她姐姐,与他姐姐一起回去了。”
“回去了?”时见心头忽然一空,“怎先前没听她说。”
赵凌雪抬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她说没必要与你说。”
时见愣了一下,淡笑:“那我便也走了,赵医士,这段日子多谢您的照顾。”
赵凌雪起身追了上来,“天色太晚,公子不若明日再走。”
时见在院子里站着,手中紧握的朱钗硌得他的手生疼。
“不用了,多谢赵医士。”时见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