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小姐回来啦!”
“五小姐回来啦!”
原本安静的大宅院忽然轰动起来,院中人全放下手中的活,往正门前凑。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龙吉街头排到了街尾。
周边的街坊邻居也都出门来看。
北郡虽家家户户做生意,可却没有像陶家这样,让女子也来做生意的。
陶家这位五娘子,还不是家主陶季平的女儿,只不过是一个侄女,竟也能做这样大的生意。
从前女子应经营后院、不能从商的规矩,如今北郡人也不大遵守了。许多人家都希望能够培养出一个像陶意绥这样有能力的女儿来。
马车稳稳停在陶府正门前,陶府在家的人,全都迎了出来。
车帘掀开,陶意绥自车上走了下来。
家主陶季平看着下车的小辈,很是欣慰。
如今陶氏的生意做得比从前更大了,陶意绥负责长安往西域的生意,近来经历了几次匪患、流沙,被陶意绥处理得很好,没有损失,反倒帮陶然阁赚了许多钱。
陶意绥下车后,她的马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探头探脑的陶颂宜。
她下车站稳后,便有些忐忑地看向院门前的众人。
祖母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没有来。父亲站在一群人中央,看着阿绥姐,眼中带着欣赏的笑意。母亲大约也没有看见她,目不斜视地看着阿绥姐。倒是陶静月与陶静月的母亲赵氏,狠狠瞅了她一眼。
距阿绥姐上次归家,已是半年,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就都在阿绥姐身上。正好,她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溜回屋子,放下东西,再去看看祖母。
祖母听说她来了,没一会儿便被人搀扶着走出屋来,狠狠拉过她的手,打了一顿,道:“小兔崽子,你要气死祖母么?”
“何止祖母您呀,我都快被她气死了。”陶意绥风风火火走进院里。
祖母见到陶意绥,很是高兴,伸出双手去迎她。陶意绥牵住祖母的手。
祖母摸了摸她的脸,满眼都是心疼,“黑了,也瘦了。”
“是啊,阿姐都瘦了。”陶颂宜也附和道。
祖母瞪了她一眼,道:“皮猴子,你还敢说?等我慢慢跟你算账!”
陶颂宜长舒一口气,祖母这关她算是过了。
至于父亲母亲那里,他们早已习惯她四处乱跑,想来不会说什么。
只是……月影的事情,她很难向母亲交代。
那就不交代了。她想。
总是有个人跟着她,说是保护她,却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告知母亲。
“快些去拜见你父亲母亲,晚些来我这里用饭。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你最喜欢的烧鹅。”祖母催到。
陶意绥已见过叔父叔母,而她却是悄悄跑进来的,还没正式与父母问好,于是便遵祖母的命,前去书房拜见父亲,再留荷苑拜见母亲。
龙吉街自东向西,贯穿整个北郡丹阳城。陶府在龙吉街尾,丹阳城西,沿着丹阳山而建,占据大半个丹阳山。陶家家主陶季平足迹遍布齐国、西域,将各地的美景、美物全都搬回了家中。在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之间游走,时间久了,陶颂宜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青石板铺成的台阶湿漉漉的。北郡的春日还未到,腊梅开得正艳,丝丝细雨冰凉,陶颂宜撑着伞,裙角被雨水微微浸湿。
风很凉,飒飒吹着。
陶颂宜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四周安静极了。
其实她不大乐意在丹阳城住的,比起寒冷的丹阳城,洛阳与中州更温暖些,也更繁华些。丹阳城是一座客城,由北郡做生意的人搬来组成。她少时也没在这座城待过,到了六七岁,才来这里。彼时,比她小一岁的陶静月已将这座宅院当做她家,将陶颂宜当做外来者,处处给她使绊子。
是以她时常爱去洛阳与中州。一想到日后要嫁出丹阳,嫁出北郡,她心里便很开心。
眼前出现了一团东西,陶颂宜细细一看,看清后,冷汗直流。
一只成年的虎,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小径边的梅树下。
她一点不敢动,用自己的余光找寻逃生的路。
可这一条小径,在两个花圃之间。
她只能往回退。
成年强壮的猛虎抬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她一步一步后退,步伐越来越快。对面,猛虎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她猛地转身,飞快地朝着来时的路奔去。
虎在身后追。
成年的虎,全身的肌肉供养着它向前奔跑,要将眼前这盘晚餐捕来。
它猛地上前扑,陶颂宜轰然倒下,只能靠手中拿着的石头与它对抗。
虎猛然停下,望着她手中的石子,张嘴,咬了下去。
“救命啊!”陶颂宜用尽喉咙中的所有力气,大声喊道。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如千斤顶般,砸落在虎头上。站在它头顶的人,体重不过它的四分之一,却让它全身的肌肉都难以发力。
陶颂宜虎口逃生,拖着受伤的手臂,飞快地跑出园子。
“哎哟,姐姐这是怎么了?”出了园子,迎头便撞上赵氏的女儿,陶静月。
陶颂宜冷冷看她一眼,侧身要走。
只听陶静月拿起哨子,吹了几下,园子里的成年虎便像是疯了一样挣脱压制,朝着陶颂宜奔来。
黑衣男却比它快一步,挡在陶颂宜跟前。
“快走。”黑衣男子道。
“谢谢你,陶七。”陶颂宜说完,便拖着受伤的手臂退后。
“诶,姐姐怎么走了?”陶静月跟了上来,捏住陶颂宜受伤的手臂,“我扶着姐姐走。”
陶颂宜疼得直出冷汗,“放手……”
“姐姐——你都受伤了,我来扶着你不好么?”
“啪!”
在二人都不注意的时候,陶意绥迎头走来,抬手便给了陶静月的右脸一巴掌。
见到陶意绥后,陶颂宜终于放松下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阿父,真不是我……”陶静月哭哭啼啼的声音,在她梦中也不消停。
她头很晕,周围的一切在转来转去。
“七妹的意思是,我在冤枉你?”
阿绥姐的声音传来,语气重很是不悦。
她用力掀开眼皮,便见到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
“她醒了。”不知是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大家的视线齐齐朝她这边看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氏,坐到陶颂宜的床榻旁,心疼道:“终于醒了,苦了你了。”
陶颂宜的眼神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赵氏扶她起来,她便跟着起来。
陶静月坐在父亲跟前,哭得梨花带雨。
阿绥姐坐在另一端,脸色不大好。
陶颂宜将屋内的人全都看了一遍,而后,便是沉默。
“咳咳!”长久的沉默,惹得赵氏忍不住开口了。
“颂宜,听说你是在梅园内被猛虎所伤?”
陶颂宜望了赵氏一眼,又望了陶颂宜一眼,怯怯地点头。
“猛虎一直被关在后院中,怎会跑去梅园?颂宜你好好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陶意绥问道。
陶颂宜摇了摇头,道:“是我不小心碰到猛虎了,与静月妹妹没有关系。”
赵氏松了一口气,道:“定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将猛虎放了出来。”
“既是如此,那你便好好休息。”父亲道。
“既是自己碰到的,为何要扯上七姑娘?”母亲竺氏站了起来,“老爷。颂宜是个胆小的,此事就算是七姑娘做的,她怕也不会说出来。”
父亲皱紧眉头,定在那里。
“我不明白……”陶静月站了起来,哭着对父亲说:“五姐姐回来,便说是我害的六姐姐。母亲也一样,认定了是我害的六姐姐。就算六姐姐说了不是,可母亲与五姐姐还是‘听’出了我有害六姐姐的心。”
“七妹妹,你莫要哭了。”陶颂宜眼泪唰唰地掉,“我不说是你便是。左右不过只是伤了一下手,没有什么大碍的。”
“没有什么大碍?”陶意绥愤愤然道:“你这只手差点保不住了,若是被祖母知道……”
陶季平皱起眉头。陶然阁一堆的事情要他处理。家中的事情却断不清楚。
“她既已说没有,那便是没有,你们何苦这样?”
“没什么?”老夫人走了进来。
拐杖“咚”“咚”敲在木板上。
老夫人走向陶颂宜,陶季平拉住老夫人,“母亲。”
老夫人甩开儿子的手,瞪了儿子一眼,走向自己的孙女,轻轻抬着孙女的手看了一眼。
“包扎的医士在哪里?”
医士被唤了进来。
“伤口深吗?”老夫人问。
“七小姐右手的皮肉被咬下来一块,几乎要见到骨头了。”
老夫人咬牙倒吸一口冷气,问道:“她现下可有什么不好?”
“回老夫人,伤口有些溃烂,会发热,我已开了药,煎服便可退热。”
老夫人的心都要揪烂了,一把将陶颂宜抱进怀里,道:“乖乖,你告诉祖母,是谁害的你?”
陶颂宜鼻头一酸,眼泪哗哗地流着,道:“静月妹妹在园内遇见我,看着我笑了笑,吹响哨声,那猛虎便来咬我了。要不是阿绥姐的影卫出现得及时……”
“她是你姐姐!”老夫人对着陶静月骂道:“你怎能这样对她?”
“难怪她总是往外跑,不愿意归家。有的时候她受伤,伤好了几个月我才知道。怕是有更多的时候,她担心我知晓,都没说过。陶季平,同样都是你的女儿,你怎如此偏心?”
“还有你。”老夫人瞪着竺蓉,“她是你唯一的血脉,你都不护一护她么?”
“是,是,母亲。我这便好好罚她。”陶父道。
“如何罚?”老夫人盯着儿子。
陶季平想了想,说:“让她去跪祠堂。跪三日。”
“跪祠堂?”老夫人冷笑一声,“老爷您怕是忘记了,两月前,陶颂宜已被封为羲和郡主,与陛下的第七子有了婚约。半年后,他们将要成婚。她伤得这样重,半年后能好全?”
陶颂宜被封羲和郡主前,可不仅对过生辰八字,还检查过身体容貌。她现下造成的伤口,日后他们必然能发现。闺中女子,平白多了那么大个伤口,他们要如何解释?
“依我看,将她送回屏正老家去。明年她便十六了,也该议亲了。若再不议亲,此事传扬出去,她便嫁不成了。”老夫人道。
陶静月楞楞地站着。赵氏跪在地上,拉着陶季平的衣角,“老爷,静月还小,怎能照顾好自己,不能送回去呀。”
“正因她还小,更应该送走,否则被你教得不成样子了。”老夫人看着儿子,等待他做出决定。
陶季平闭上眼睛、睁开眼睛,咬牙道:“让她去与叔母学段时间的规矩。”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累了,大家也都散了吧。”
众人次第散去,母亲却仍旧站在屋里。
她屏退众人,走到她床前,讽刺道:“拙劣的技艺,还敢要我与你一同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