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生意人出门的日子快要到了。各家与丝绸、茶叶、瓷器等物品的产家,正在谈着两方同意的价格。
三日内,陶静月已经丢掉了三桩大生意。无一例外,这三桩大生意都成了陶颂宜的。
当第四宗生意也被陶颂宜抢去的时候,她正在陶然阁雅间砸东西。
陶意绥要准备出行的物品,特来陶然阁签字支钱,上楼便听到了陶静月发脾气的声音,前往雅间的脚步顿下,转而绕到路程更远的一方。
她的步伐很快,心里想着莫要与那位大小姐遇到才好。
“五姐姐。”陶静月在她身后喊道。
陶意绥步伐依旧,没有回头。
“五姐姐。”陶静月迈着大步子,很快便只离陶意绥两三步远了。
“嗯?”陶意绥转身,“什么事,七妹妹?”
陶静月笑着,一张原本谁都看不起的脸,泛起少女的天真稚嫩,“五姐姐不喜欢我么?我叫姐姐,姐姐也不回答。”
“怎么会?”陶意绥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分外真诚,“我听见声音不就转身了?”
“哎,要说起认识,我与五姐姐认识得更久,可姐姐似乎不大与我亲近,倒是与六姐姐关系很好。”陶静月扁着嘴,眼神落寞。
“不会啊,大家都是姐妹嘛。”陶意绥道:“七妹妹想多了。”
“是么?”陶静月道:“那五姐姐为为何帮着六姐姐抢我的生意呢?”
“那是,她自己谈成的。”陶意绥眨眨眼,微微笑着。
陶静月静静看着陶意绥,像只受伤的小狗,“先前的便不说了,咱们既都是姐妹,那五姐姐便不能掺和我和她的事情。这样才算各凭本事。”
陶意绥笑着点点头。
“说好喽五姐姐,你可不能又偏心她。”
“为何不能?”陶颂宜不高兴道:“她可以靠着父亲、二哥,谈成生意,我就不行?”
“莫恼了。”陶意绥拿出一张上等的宣纸,是北郡第三富龙吉同意加入陶家商队的承诺书。
“签吧。”陶意绥道。
一张薄薄的纸,上书不到百字,便是近万两的利润。陶颂宜拿着这张纸,只觉千斤重。
“阿姐……”她唤道。
陶意绥将笔递给她,“怎还犹豫起来了呢?”
“他真的要跟我们一起?”陶颂宜道。
陶意绥笑了,“他开年后摔断了腿,他那个儿子又是个胆小的,这才与陶氏定下契约。保准是真的。”
陶然阁的规矩:谁签成的单子,便由谁与陶然阁分利,她这一单,少说也有近千两的收入。
她提笔的手有些颤抖,落款的字写得也欠缺了些工整。
“还有呢。”陶意绥又拿出十份契约,“这是陶祊叔与陶存叔给你的。”
陶颂宜提起的笔,久久停在半空,回神后挂在笔架上,她这才双手去接那一沓契约。
先前陶祊叔与陶存叔最不喜欢的便是她,怎会……
“这是他们给阿姐的吧?”陶颂宜问。陶意绥现下在陶然阁,很是能说上话。
陶意绥道:“给我的不就是给你的?何况我已与他们说明,他们也是答应的。”
陶颂宜鼻头一酸,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陶意绥亦是眼眶发酸,抬手比出停的手势,“得了,别在这儿哭哦。陶家的生意那么大,你虽拿到了今年北郡七成的生意,可在陶然阁中,也不过就一成的生意。这就哭的话太小家子气了。”
陶颂宜扑向陶意绥,搂着她的脖子,低声抽噎道:“我才没有呢!”
“谢谢你啊,姐姐。”
“陶颂宜、陶颂宜、陶颂宜!”陶静月扬起马鞭,将屋内的摆件全都打在地上。瓷器、铜器落地,乒铃乓啷的。
“拿这些东西出气做什么?”赵氏拉住陶静月的手,从她手中将马鞭夺了下来,“她们母女,向来是会蛊惑人心的,也不知道与阿绥说了什么,让阿绥这样帮她。只可惜你这次是输了。”
“我没输!”陶静月道:“离出门还有五日呢!”
说罢,她跑出屋去。
在丹阳城生活了十五年,她也认识些朋友的,不高兴时,这些朋友便会哄着她。
可他们的宽慰太过浮于表面,并不能让她开心,坐了没多久,她便起身离开。
丹阳楼是丹阳城内最大、最为繁华的酒楼,她很喜欢这里,也时常来。饶是有些醉了,仍旧能凭记忆找到路下楼,只是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她的丫鬟小可上前扶她,却几次被她甩开。她瞪了小可一眼,小可便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
深一脚浅一脚的路,她要摔下去,一只手托住她的右臂,将她往上提。
她有些迷蒙的眼中,倒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陶静月阴沉沉的脸,淡淡瞥了他一眼,推开他,踢了他一脚,骂道:“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何泽低低地笑了,沉声问道:“碰你怎么了,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陶静月指着他的鼻子,说了一个“你——”字,转而指向自己的鼻子,“帮我?”
“怎么帮?”
“扶我一下?”
“北郡想要这样扶我的人,从丹阳山排到了康孝溪。何家小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何泽垂下眼眸,一双凉眼,冷冷的呼吸中吐出几个字,“有的东西,别人给不了,我却能给。譬如——陶颂宜那七成的生意。”
“怎么给?”陶静月抬眸,那双微垂的眼,是与旁的女子都不一样的,没有一丝要讨好别人的意思。
何泽不自觉地便沉沦在这双眼中……
“啪!”
陶静月给了他一巴掌,他猛然回神,被打了,却不恼,“只要你想要,我就有办法。”
第三日,那几人的契书便摆在陶静月的案台上。陶静月将契书放在枕边,看了一夜,守了一夜,梦中都是契书。
第四日,陶颂宜将其夺了回去,陶静月找上何泽。
“你是怎么办事的?”陶静月责问道:“他们又投陶颂宜去了。”
“放心,我还有办法。”
第五日,陶颂宜谈好的那七成生意中,所有的丝绸都成了劣等货,不能卖出。
出门前的这段日子,是陶然阁最忙的日子,今年,又比往年忙了一倍不止。
陶季平整日坐在陶然阁中,在想办法补救那批坏了的丝绸。
出行的日子已经拖了两日。未按之间出行,必然要偿付其他商户违约的钱。
两日内,已有好几家商户来解除契约,去与何力疆定契。
何力疆四日后出发,这几日内,应还会有大批商户放弃陶氏去与何家定契。
傍晚,陶季平与几位山南的丝绸商谈生意,去了丹阳楼,遇上何力疆。
何力疆眉飞色舞地迎了上来,“兄长现下不该是在去长安的路上么,怎让弟弟在这里遇见兄长了?”
陶季平唇角的肌肉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
何力疆小他半岁,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他带着何力疆做生意,没曾想何力疆背着他自立门户,后又处处与陶然阁作对。如今,不仅抢了陶然阁的生意,还来叫什么“兄长”,称什么“弟弟”,陶季平心中的火蹭蹭往上冒,双眼炯炯,几欲喷火。
“我为何在这里,你该很清楚的。”陶季平道:“我当年是这样教你的么,使这些下作的手段?”
“兄长高看我了,若是我一个人,怎能做到呢?”何力疆讲完,便背着手,优哉游哉走了。
当晚,陶季平归家,便将整个院子里的人挨个叫来询问。
一整夜,陶府无眠。
清晨,陶季平走进三个月没有进的芙蓉院。
“是你,对吧。”
竺蓉正在梳发,冷声道:“你说是就是。”
她总是这样,对他带着厌烦,见他就总皱着眉头,总坐得很远。
陶季平走过去,站在她身侧,“什么叫我说是就是?这院子里,难道不是只有你,不希望陶家好?”
竺蓉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依旧的男子。当年她是猪油蒙了心,看着他这张俊俏非凡的脸便毁了自己与圣上的婚事,与他私奔。如今,他将所有的爱给了少时陪伴他的赵氏,将所有憎恶与怀疑给了她,也算是她的报应。
“既是知道的,那何必来问。不如趁早和离,也省得我耽误了你做大生意。”
说到和离,又是和离!
她与他说话,便只能说“和离”二字。
他猛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厉声道:“你死也得死在北郡,等下辈子再想和离的事情吧!”
他扬长而去,竺蓉的视线不曾跟随过他一刻,只拿起梳子,将头发一点一点,梳得柔顺光滑。
从陶府的人查不到什么,陶季平便转而去查何家人,很快,便在何泽那里查到破绽。
何力疆已经带着商队出发,何泽这个纨绔,向来不愿意跟着何力疆去的。
趁夜,陶季平将何泽绑了,放在丹阳山北坡的一间破屋里。
何泽十分嘴硬,无论陶季平怎样吓他,他都不愿说出与他勾结的陶府人。
于是他将何泽关在破屋中,众多的人把守。
入夜,陶静月带着自己的暗卫陶六悄悄出门,去往后山。
在那间破屋前,陶静月摘下帷帽,道:“阿父叫我来提何泽。”
陶静月是陶季平最宠爱的女儿,之前陶静月才如陶然阁的时候,陶季平连自己的印鉴都会随手给陶静月把玩。他们完全不会怀疑陶静月的话。
陶静月站在门外,陶六将何泽扛了出来。
“竟然是你。”林间东南方向,传来陶季平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却还是颤抖的,莫大的痛苦让他的五官扭曲,眼睛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可却疼得像是要流出血来,“千算万算,我没想过……竟是你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