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每时每分都有人在诅咒他人,诞生的咒灵不知凡几。
袚除的太多,有时在人群中看到过于弱小的咒灵,夏油杰偶尔也会懒得收服。
但就栖川和纱来说,她大概是不会允许自己生活范围内存在咒灵的。
起初栖川家的老夫人找来,夏油杰还以为是昨天破冰有了效果,栖川和纱以此为借口、想与他私下见面。
之所以二话不说就过来,也有很大成分是因为这个。
然而现在没发现咒灵不说,栖川和纱也没出现……难道叫他过来不是她的意思?
夏油杰思忖,态度上仍是满面春风,用温和而鼓励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老妇人。
这种时候,他的态度显然很容易叫人产生信赖。
面容冷肃点老妇人表情逐渐松动,最后低声道:“其实、……是我的孙子孙女,他们在这里住的似乎都有些不安。往年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栖川理方受到惊吓离开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夏油杰也有所耳闻。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栖川和纱也「受到惊吓」了?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夏油杰心中略有疑惑,问:“令孙的事我之前听说过,和纱小姐也遇到同样的问题了吗?”
“是的,”栖川老夫人满面愁容地点头,“那孩子也受到惊吓,今早回东京家里休养去了。”
……回家了?
乍听到这个消息,夏油杰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一时难以接受。
他再三追问,起初还怀疑栖川和纱是不是有别的急事、或者昨天因为泡水后吹风生病了。
他问,栖川老夫人就答,几乎知无不言。
所以很快,完整的事实就呈现在夏油杰面前:
栖川和纱并非感染风寒、也大概率不是有其他急事借口离开。
心思纤细的和纱小姐只是单纯受到惊吓,据说因为敏感不安而整晚哭泣,最后不得不回东京休养。
听完,夏油杰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故事中那个对月伤怀、迎风落泪的人。
他再三确认描述的当事人是栖川和纱、而不是她的弟弟理方,得到确定回答后仍觉匪夷所思。
夏油杰略一沉吟,询问:“可以带我在贵府四下转转吗?”
栖川老夫人自然无有不从,亲自带夏油杰看了别墅的每个房间。
情况和夏油杰料想的差不多。
到处干干净净,没有灰尘,也没有咒灵。连最先声称家里「闹鬼」的栖川理方的卧室、也没有任何咒灵存在。
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栖川老夫人非常紧张。
这本该是件让人暖心的事,可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她将亲生孙女的安危排在之后。
有没有咒灵作祟这种事,对夏油杰来说只是看一眼的功夫。打开门、看到卧室内部的瞬间就能得出答案。
就算真有一两只作祟,他的术式能直接收服等级差距大的咒灵——就是说,对身为特级的夏油杰而言、多数情况下就是一伸手的事。
然而栖川老夫人喋喋不休,顾虑无数。
夏油杰再三重复「令孙的房间没问题、不如去和纱小姐的卧室看看」,这个老妇仍不放心,说什么「未来家主的健康和安危至关重要」。
言下之意,是做不了家主的栖川和纱不重要了?
夏油杰心里本就不快,又见栖川老夫人一副恨不得他一寸寸地毯式检查这间卧室的架势。
哪怕夏油杰还在高专当学生的时候,都没人敢这样指使他。
已经说了没问题还不相信,跟变相质疑他的实力没什么两样,真是不知好歹。
夏油杰脸上笑意愈深,听完又一通啰嗦后,微笑道:“既然老夫人放心不下,那么我为令孙多做一重驱魔吧。”
说完,也不等栖川老夫人反应,直接举步走进卧室内,放了几只低级咒灵进去。
这间卧室还没大到夸张的程度,瞬间挤进好几只咒灵,诅咒密度已经远超世上绝大多数地方。即使是看不见咒灵的栖川老夫人,也隐约觉得阴冷之气扑面而来,照进房间的阳光都变暗了。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哆嗦:“夏、夏油大人,驱魔已经完成了吗?”
“是的,您暂时可以放心了。”夏油杰微笑颔首,他走出卧室,像在自己家似的反手将门在栖川老夫人面前关上,“不过诅咒是流动的,日后可能还会有异……您不必担心,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
栖川老夫人看着紧闭的门,眼神发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那、那就麻烦您了……”
“不必如此,我很乐意效劳。”夏油杰微微一笑,率先转身离开,“那么,和纱小姐的卧室在哪里,请带我过去。”
“好的,和纱的房间在这边……”
栖川老夫人被他落在身后。夏油杰身高腿长,年老者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赶到他前面带路,几步下来很快气喘吁吁、额头出汗。
夏油杰恍如未觉似的,老夫人赶上来时还对人家微笑,温声劝老夫人不必着急、再怎么担心孙辈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栖川老夫人心里升起的那一点疑虑,也被他这春风拂面似的三言两语轻易打消了。
等到了栖川和纱的卧室,这次不用栖川老夫人催,夏油杰自己就先进去转了一圈,很快猜出了栖川和纱离开的原因。
栖川和纱几乎是连夜跑的。
因为夏油杰。
她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昨天与夏油杰分开回家后,她晚上睡不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怎么会去摸男人的脖子呢?
那还不是亲友或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是明显有问题、自己也一直在警戒的夏油杰!抢她悲叹之种的夏油杰!
栖川和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回忆自己当时的想法和心路历程,越反思越觉得没道理、越想越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
难道说夏油杰也有什么精神类的邪招、而她已经中计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和纱心惊肉跳、背后发凉。
她左想右想觉得总之此地风水不好、自己绝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了。于是速备眼药水,天一亮就哭哭啼啼坐车回东京去了。
而夏油杰是如何推知这点的呢?
因为在栖川和纱的床头,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书道作品,上面是一首川柳:
「厚かましい(也太无耻了)
どこへ行っても ついてくる(怎么去哪他都在)
化物か(简直不是人)」
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明确,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夏油杰:“……”
夏油杰:“看来和纱小姐确实碰上了什么。”
栖川老夫人一惊:“果然是这样吗!我就说那孩子平时很坚强的……夏油大人,这该怎么办好啊?”
夏油杰说:“无需忧虑,和纱小姐所遭遇的并非不幸,甚至是件好事。”
“……好事?”
“没错,”夏油杰点头肯定,还耐心举了个例子,“就像刀越磨越锋利一样,和纱小姐遇到的也正是属于她的考验,只要不再退缩、以坚定的心性忍耐过去,整个人都会脱胎换骨。”
栖川老夫人还是有些不相信:“是这样吗……?”
“当然,请相信我,”夏油杰加重语气,“以后和纱小姐如果再碰到什么想要逃避,您作为家人、一定要支持她坚定面对。您也可以找我来商谈。”
他说得言辞凿凿,栖川老夫人忍不住信以为真:“好,我明白了,之后就按您说的做。”
夏油杰微笑点头:“那就好。”
*
栖川和纱还不知道自己被阴了,她回到东京,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回家高高兴兴放好行李,见理方不在,还有余裕关心一下。
出了夏油杰这一档事,和纱回来得比预计早,珠绪奈甚至还要几天后才从琉球启程。
对更早回来的理方而言,外祖母和两个姐姐都不在,又是暑假期间,快乐得简直要翻天了。
和纱听说理方从回来开始就天天往外跑,每次都带一堆漫画碟片游戏机出去。
和纱想了想,问:“有看到他学习吗?”
“这个嘛……”
帮佣的两位阿姨面面相觑,彼此露出为难的神情。
“我明白了,不用回答了。”和纱笑笑,“那我一会儿出去一趟,顺便去百货买点礼物。”
阿姨点头去通知司机了。
栖川和纱收拾停当后,去百货买了点心和学习用品,路过书店时想了想,又挑了两本时兴的文库本小说,带着这些去了乙骨忧太的公寓。
——理方会带着那些宝贝漫画碟片去哪里、和纱不用猜都知道。
虽然这么说很冒犯,但理方真的没有朋友。
她拎着礼物到乙骨忧太的公寓,敲门。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后,乙骨忧太略显迟疑的声音透过对讲机:“这里是乙骨宅……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栖川和纱,”和纱自报家门,“突然上门拜访不好意思,请问栖川理方在这里吗?”
门内又是一阵急风骤雨。
以为姐姐要好几天才会回来、把暑假作业全都堆到死线前一字未动、抓住机会就赶快讴歌青春的初二学生,忽然发现家长提前回来了是种什么心情?
大概就跟门里面的理方一样,是恨不得从公寓四楼直接跳下去逃跑的心情吧,和纱促狭地想。
但再怎么走投无路,从四楼一跃而下也是不可能的。
两分钟后,对讲机内传来应答:
“……和纱姐姐,我在这里……、”
门同时打开,出现在面前的是名穿白色短袖衬衫的少年。黑发,比和纱高很多,正稍低着头用一双孔雀蓝的瞳孔望着和纱。
他的目光略显游移,总是盯着和纱看一会儿就挪开,因此并未显出太强烈的压迫感,像偶尔遮住太阳的游云似的。
但和纱还是有被吓了一跳的感觉。
放假前她忙于考试跟各种杂务,假期又接着去研学,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来过了。
现在猛然一看,面前的人与冬天黯淡萎靡的状态比起来,已经判若两人,像棵在抽条的树似的。
“……乙骨同学、”和纱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