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纱对结婚并不排斥,要是外祖母只说这件事也就罢了,但明明先讲了那么重要的事,最后落脚点却又回到结亲上。
就好像对她而言,婚事比生死还要重要。
她不回答外祖母的问题,而是追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事?我不算家里的一份子吗?竟然还要外人提醒我才能知道!”
“你是在指责我吗?”外祖母一下变了脸色,“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年纪轻,少沾染这些、高高兴兴嫁人不好吗?就算以后真碰上什么,理方难道不会帮你?”
“为什么我一定要等他来帮我!”和纱脱口而出,“要是您早告诉我、……要是你早告诉我的话……”
父亲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可是,如果救下了父亲,现在的一切就会不同吗?
……啊。
到这时,和纱也忍不住想,要是舅舅还在的话、……要是那个关键节点能够被改变的话,或许,母亲就不必与她的男友分手,能像外祖母说的那样高高兴兴出嫁,栖川家也不会是现在扭曲的样子。
此前以为舅舅是病死时,和纱只觉得命运如此。
然而,当她知道这种死因是自己能够改变的之后,忽然就生出莫大的懊悔,尽管她也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
1989年时,母亲华子甚至都还没有结婚,完全不存在于这世上的她,又要靠什么去救人呢?
而且,决不是从那时才开始的。
在更加遥远的过去,一定早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是一个接一个错误节点的连锁传导,栖川家的今天才会是这种样子。
她真的能改变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错觉?
和纱怔怔的。
她显得太失魂落魄,外祖母的说话声就不再有训斥的意味:“和纱,我知道你要强,但家里总不会害你。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好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栖川老夫人从房间里离开了。
或许是她特意叮嘱过不叫人来,一直没人进来打扰。和纱独自在茶室坐了很久,太阳的位置逐渐中移,金灿灿的日光从窗户洒进来,没被光照到的角落全都沉寂在黑暗中。
“……丘比。”
她轻轻喊了一声。
下一秒,灵巧的小动物就从不知哪里钻出来,跃到了和纱面前,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显得干净柔软。
它用可爱的声音说:【我在这里,和纱。】
和纱伸手抚摸它的头,它也很温顺地来蹭和纱。
感受着那团小小的热度,和纱问:“如果说不知道咒术师的话,阴阳师、你知道吗?”
它的动作完全静止了一瞬间。
那是像机器卡顿般的静止,尽管转瞬即逝,然而出现在生物身上却有种怪异的违和感。
【这个我知道。】它紧接着回答,又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而且我要向你道歉,和纱。你所说的咒术师和阴阳师、其实是同一种存在。之前没能正确地向你解答,真是不好意思。】
它这样坦诚地说,和纱尽管不清楚情况,心里也又浮现出若有似无的信任感。
她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咒术师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身上的气息和魔女一样?”
丘比说:【我想,大概是因为所使用的能源不同吧。】
【人类历史上的阴阳师、也就是咒术师,所使用的「咒力」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感,但魔法少女相反。「咒力」更类似于你们使用魔法后产生的污秽。】
【要类比的话,就像植物的光合作用与呼吸作用一样。前者是消耗二氧化碳产生氧气,后者则是消耗氧气产生二氧化碳。这两个过程就像是你们使用魔法、阴阳师使用咒力一样。】
和纱从光下翻过右手,茜红宝石在白天流光溢彩,只是在底部有黑色污秽堆积。
她将宝石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但要是这样的话,使用咒力不就会产生魔法了吗?难道咒术师没发现这点吗?”
【对人类来说,这会是相当漫长的过程吧。】
和纱问:“你是什么意思?”
丘比说:【就像你们的行走方式一样。对今天的人类而言,直立行走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实际上,这也是经历了数百万年的演化过程。】
【从树栖开始,然后是初步直立、部分直立,这样慢慢演化到今天,才是人理应双足行走的世界。】
和纱皱起眉:“详细解释一下。”
她对自然科学涉猎不深,这方面的了解仅限于教科书,丘比的后半段话她听得似懂非懂。
丘比的签约对象多是小孩子,长于应对这种局面,从善如流地动动耳朵:
【初步直立阶段,人仍然无法直立行走,只是骨骼发生了细小改变。微小的直立优势被自然选择放大,最终才变成能高效行走的骨架,人类双足行走的时代到来。】
【在此之前,双足行走慢而不稳,只偶尔短距离使用,整体上仍以四肢并用为主。要是有人能长距离行走,大概就会视为天才了吧。】
丘比将内容引回正题:【能使用「咒术」和能直立行走的道理一样。使用这种能力咒术师,就像骨骼发生了微小变化的猿人、偶尔可以直立行走,而使用咒力后当然会产生魔力,或许有少数「天才」已经发现了。】
【但无论咒术还是魔力,要进化到能全体人类都能自如使用的最终阶段,理论上还要经过更长时间的演化才行。等到那一天时,「咒力」大概也是人人生来就有的能力了吧。】
和纱沉默了一下,问:“那,直立行走的演化用了多长时间?”
丘比想了想:【大概是七百万年。】
这样的话。
平安时代从桓武天皇迁都到平安京起算,那时是公元794年,迄今连一万年都还差得远。
下意识算完,和纱一时失声。
原本的愤怒与悲伤,在这一刻感受忽然变得不太真切。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一切的起点离她很远很远,终点也是。
她正在一段单向的路上前行,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看都找不到答案。
她能做什么?
在和纱陷入思考时,丘比仍没有停下。
它说,人类的「咒力」方面正处于漫长的演化期,加上「咒术师」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称谓、名称繁多且更换频繁,并不是它们的观测重点,所以在和纱第一次询问时,没能匹配到正确答案。
【抱歉和纱,让你困扰了。】丘比说,【不过像这种情况,我们通常不建议与咒术师密切接触,因为使用的是相反的力量,相处时间长了容易发生混淆。】
“混淆?”
【魔力与「咒力」的混淆。】丘比说,【这会加速你们灵魂宝石的污染速度、增加魔力消耗。其实从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我们认为使用魔力这种更安全的能源会更好。但走弯路也是研究的一部分,每个星球的科技发展方向都各不相同。】
和纱问:“一直以来,咒术师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吗?”
【我们极力避免与签约对象之外的人接触,同时也建议魔法少女远离咒术师。】
“这样吗……”
【是的,】丘比最后说,【不过,咒术师以消灭魔女为职业,意味着他们赖此获得金钱与地位。这点与初衷是帮助他人、不求回报的魔法少女截然相反。和纱,你要小心呀。】
它丢下这句话,用爪子梳理了下绒毛,悄无声息地遁入影子消失了。
过了很久,和纱才从茶室离开。
抛开别的不谈,她现在的确理解了乙骨忧太身上发生了什么。
多半是里香暴走后,他被诅咒的事被咒术师们察觉到、而后被控制起来了。
最好的可能,是乙骨也被认定为受害者、咒术师帮助消灭掉他身上的「诅咒」,但从目前的形势判断,这种预测太过乐观。
何况就算咒术师真这么乐于助人,乙骨应该也不会同意他们除掉里香,到时说不定会被判为伤人的幕后主使。
考虑清楚这点后,尽管困惑的问题堆积如山、和纱也决定立刻行动。
往往在事件刚发生时,救援得到成果的希望最大。而后随着时间流逝,成功率是越来越小的。
刚好现在有方法能跟咒术界搭上关系。
和纱做出一副「想通了」的姿态,去找外祖母问相关的事情,说难得回来一次,想上门拜访看看。
禅院家的本家也在京都。
她这样配合,外祖母当然高兴:“这样很好。问问那边的态度,要是可以,就备礼去看看吧。”
和纱要了联系方式拨过去,那边态度不冷不热的,但也同意她过去了。
上赶着结亲感觉不体面,但和纱把这次出行定义为请托,加上刚得知在外星人眼里大家同为类人猿,这么一想倒也心平气和。
她备了常规的礼过去,想了想对方好像是咒术师世家,又想办法弄了套好料子的乌帽子和狩衣添在礼品里。
……她也不知道,反正看广告电影里阴阳师都是这么穿的。
一切准备好,和纱又带着东西去请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