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信

    裴锦川也在县令府住下了。

    他带来的兵将县令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杨贺云只被允许到县衙升堂问案、处理公文,并且必须有裴锦川的人时刻跟随才行。

    裴锦川美曰其名是“保护”,实则就是在监视杨贺云,防止他协助吴行舟逃走。

    谢见音的行动并未受到太多限制,裴锦川似乎更在意她身边的诺伽,屡次让他离她远一些。

    诺伽每次都只是笑笑,即便裴锦川说出的言辞很是难听,他也不过是低下头,委屈地瞥谢见音几眼。

    谢见音觉得自己简直成了民间话本里那种“无能丈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娇美可怜的“妻子”受尽欺辱,还得装出一副深爱施暴者的模样,对其笑脸相迎。

    不过和裴锦川待了半天而已,她就觉得精神快要分裂了。

    好在小四的腿伤需要换药,谢见音便借机找到裴锦川说:“锦川哥哥,小四的腿该换药了,县令府里缺少几种药材,我与诺伽得去街上的药铺一趟。”

    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但没想到裴锦川竟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音儿,这种小事不必特意告诉我,我信你,自然不会拘着你。”

    谢见音心里浮起一丝疑惑,面上却适时作出一副羞涩欢喜的模样,轻声说道:“多谢锦川哥哥。”

    诺伽随她一同出府,两人刚走出那些精兵的视线范围,谢见音就气得撸起袖子准备骂人,但诺伽及时制止了她:“姐姐,有人偷偷跟着我们呢。”

    谢见音一口脏话哽在喉头,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刚撸起的袖子也不经意放了下来。

    比起谢见音的谨慎,诺伽反倒大大方方牵起她的手。谢见音双眼瞪圆,压低声音问道:“不是说有人跟着吗?你怎么还敢牵我?”

    诺伽低头一笑:“那又如何?在裴将军眼里,不一直都是我处心积虑勾引姐姐吗?我痴恋姐姐,姐姐痴恋裴将军,不过牵个手而已,在姐姐看来,我们一定还是正常不过的朋友关系对不对?”

    谢见音越听这个描述越觉得熟悉,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不愧是你!就直白照搬裴锦川与柳明菁的剧本演啊?只要我嘴硬不承认,不论我们再亲密,都永远是最纯洁的朋友关系?”

    诺伽笑而不语,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两人就这么一路大胆牵着手来到药铺,藏锋一直未现身,想必也发现有人在跟踪她们,所以仍藏在暗处。

    “二位客官需要什么?”药铺掌柜见谢见音二人衣着华丽,一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诺伽报了几味治外伤的药材,谢见音又补充道:“掌柜的,我们再要一些当归和荆芥,暂时存放在你这儿,若待会儿有位身穿黑衣、腰佩长刀的侠士来取,你就将药交给他。”

    她放下一锭银子,药铺掌柜顿时喜笑颜开:“没问题!客官您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等谢见音和诺伽返回县令府后,藏锋才悄然现身药铺。掌柜一见他来,立即递上一个药包。

    “这位大侠,您是来取刚才两位客官暂放在此处的药材吗?”

    藏锋颔首,他不多言,拿到药包后便立即离开了药铺,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

    县令府内,裴锦川房中,一名侍卫正跪在地上向他禀报情况:

    “谢小姐二人一路上并未与其他可疑之人接触,她们去药铺买完药后便直接回府,未曾逗留。若说唯一有异常的……”

    侍卫说到此处吞吞吐吐,一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的为难模样。

    裴锦川目光犀利:“说,哪有异常?”

    “唯一有些异常的,就是、就是那名医师……他牵着谢小姐的手……牵了一路。”

    “啪”的一声,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

    “滚出去!”裴锦川怒喝道。

    侍卫连滚带爬地退下后,裴锦川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声音阴沉:“这等卑贱之人,音儿竟也容他近身……简直伤风败俗!荒唐至极!”

    他朝着门外喊道:“来人!请谢小姐过来!”

    *

    谢见音正帮着诺伽给小四换药时,一名侍卫突然闯入,称裴锦川请她过去见一面。

    那侍卫嘴上说着“请”,态度却有些强硬。

    谢见音应付裴锦川一整天已经够累了,此时估摸着藏锋已经带吴行舟离开平阳,她没了顾忌,便不打算再忍。

    裴锦川还以为她是那个唯他是命的追求者呢?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还是之前太给他脸了,反正柳明菁不在这里,她也不必演得那么周全。

    “劳烦转告你们裴将军,本小姐累了,懒得动了,要么他亲自来见我,要么就别见,多大点事啊自己就不能走两步吗?”

    谢见音好歹也是候府千金,侍卫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灰溜溜回去复命。

    原本以为裴锦川拉不下脸面来见自己,但没想到,他竟真出现在了谢见音面前,只是脸色铁青,语气生硬:“音儿,跟我出来。”

    刚换好药的小四本就脸色苍白,一见到裴锦川这尊煞神更是吓得发抖。

    全屋只有诺伽一人脸上还挂着微笑,他站起身对裴锦川道:“裴将军似乎心情不佳,是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裴锦川阴恻恻地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后,再度对谢见音说道:“音儿,出来。”

    谢见音还是头一回遇到裴锦川对她主动的情况,打算看看对方究竟要放什么狗屁。

    她安抚地望了诺伽一眼,随后跟着裴锦川走出房门。

    两人出去的那一刻,诺伽清楚看见裴锦川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挑衅,仿佛在说:你永远也比不上我在她心中的地位。

    苦涩如毒液般迅速蔓延开来,即便知道谢见音临走时那一眼带有安抚之意,也知道她多半只是与裴锦川演戏……

    可诺伽仍然忍不住怀疑:她真的只是在做戏吗?自己真的是她心中的唯一吗?她与裴锦川从小一起长大,她真能放下裴锦川吗?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冷,刘小四大气不敢出一个。印象中始终都很温柔的大哥哥突然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竟让他觉得比自己噩梦中那两名山匪还要可怕。

    *

    谢见音随裴锦川来到一处假山旁,勉强维持着笑容问他:“锦川哥哥,你找我什么事呢?”

    裴锦川默不作声地盯了她一会儿,将谢见音盯得十分不自在,在她即将绷不住面部表情时,才听到他幽幽叹道:

    “音儿,即便你想故意激我,吸引我的注意,也不该不顾自己与侯府的声誉,与那等低贱之人终日厮混在一起!”

    “……”

    谢见音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她真想带着裴锦川去治治脑子。

    对对对,他裴锦川与柳明菁出双入对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哪怕他不喜欢谢见音,但她也必须对他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绝不可以与别的男子勾三搭四,以免别人觉得他魅力不及诺伽,被抢了风头去。

    这种狗男人还真是好笑,一旦发现从前总围着自己转的人竟与旁人亲近起来,尤其那个“旁人”还是个容貌品行皆为出众的男子后,便生了些危机感,于是愿意放下身段施舍一点甜头,想证明“旁人”永远也比不过他。

    这,才是真正的荒唐至极!

    谢见音也不知道裴锦川到底哪来的自信,或许还是怪她,怪她当初中蛊后将他捧得太高,高得他以为自己真的值得。

    见裴锦川又要开口,谢见音立马眨眨眼睛装傻,露出天真无辜的神情:“什么?锦川哥哥你真的误会啦,见音从未产生过那种想法,我与诺医师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已。”

    裴锦川怒不可遏:“我从未听说过异性朋友之间是可以牵着手走路的!”

    谢见音先是一脸震惊:“锦川哥哥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随后又换上委屈的语气,“那不过是街上人多拥挤,诺医师担心我被人撞到才好心牵着我而已。我与诺医师可是有过命交情的好友,锦川哥哥何必将这份珍贵情谊想得如此不堪?”

    裴锦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音儿!你为何变得这般愚不可及?!他救你不过是为了钱!一个粗鄙的乡野郎中,不过是侥幸治好你,如今分明是看中了你的身份,想要利用你攀龙附凤、飞黄腾达!你清醒些!莫要为了激我吃醋毁了自己!”

    谢见音:“……”

    她真想求上天赐给她裴锦川万分之一的自信。

    “怎么不说话了?”裴锦川见她神色恍惚,以为她终于听进劝告,语气稍缓:“音儿,我与柳妹妹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般,只是你从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出格,让我难以接受。若是你日后愿意改正,我……自然会再考虑一下我们的婚约。”

    谢见音已经在心底扇了自己无数个巴掌了,她忏悔,她曾经竟为这种男人黯然神伤,能不能立即将裴锦川和柳明菁打包送入洞房啊?

    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他这副自以为是的嘴脸有多么令人作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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