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公社机械站,徐建华就着白开水吃了两个大馒头,就和其他同事一道被站长喊了过去。
“喊大家伙过来说说话,往年咱们机械站除了农忙时候要下乡支持生产忙些外,只有公社里修水渠、水库等会忙活些。不过往后咱们估计都没得忙了。从县里到公社,都在说着承包到户的事情,以后没有村大队出面,咱们机械站的活就少了大半。至于其他的活,估计也不会有了。”
站长邱大元快五十岁的年纪,早年从部队回来后一力撑起了胜利公社的机械站,如今上头改革之下,机械站被波及,他虽然难受,却也不能眼看着这些跟着他把机械站做起来的人,突然就失了这份工作。
机械站的工作并不是城里那种正式工,还是农村户口,机械站没活的时候,他们也得回村干农活,算是半脱产,一个月在机械站里只能拿15到18块钱的工资。
别看这一个月不到二十块钱的工资少,对于苦哈哈靠天吃饭的农民而言,那真是能养家活命的钱了。像是徐建华,19岁进了机械站,二十年了,头三年每月12块钱,后来涨到15元一个月;再后来就涨到了现在的18块一个月。他们家能养活六个孩子,还能每个孩子都送去学校读书,最差的也读完了初中,这份工资功不可没的。
听了邱站长的话,几个大老爷们也都发起愁来,他们虽然也想家里都也能承包到户,但是同时失去了机械站的工作,这个喜悦和期待顿时就消失了大半。
“站长啊,我们这些人都是跟了你十几二十年了,要是没有了这份工资,家里肯定会受影响的。”
“站长,咱们在机械站这些年,也算是为公社为社员作了些贡献的。现如今用不上我们了,就放任我们没了这份工作,公社就一句说法都没有吗?”
“就是啊!站长,公社怎么都该给咱们个说法吧。”
邱大元忙道,“所以呢?好了,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公社那边给了两个方案,你们听了回家去和家里人商量下,看怎么选。一个呢,就是咱们机械站的拖拉机和推土机,折价卖给你们。后面经济政策也放开了,有了机子,就能出去跑些活挣钱,再加上家里种田,这日子怎么都比现在好。”
机械站里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大多都有些激动,要说当拖拉机手或者推土机司机时,谁没暗暗想过这车子要是自个的那就发了呀。
乔新民更是直接问:“站长,这折价到底怎么折啊?您赶紧说说呗。”
邱大元算是放下了大半的心,“等我说完公社的第二个方案,就是去县里的机修厂,那边要熟练工人。你们不但会开车,修车也是好手。就是进去是临时工,能不能转正,看后头的表现了。”
本来听说去机修厂,包括徐建华在内的人都觉着这个好,但是临时工的话,又都迟疑了。
他们在机械站里上班,也知道外边城里的一些事儿,现在工作紧张,大把回城的知青找不到工作。更重要的是临时工和正式工的待遇相差太大了,他们就算去了机修厂,不是正式工,就无法住集体宿舍里,要么每天起早贪黑从村里往县里跑,要么就得花钱是租房子;吃饭估计也没太多的补贴,其他的福利待遇更是差了不少,每个月只能拿点死工资。
他们都是村里人,突然跑去县里租房子了是一笔花销,还不能兼顾家里的农活,这么一算就不划算了。
“至于说车子折价怎么算,按照种类和陈旧程度来,最老的那辆拖拉机,在市场价的一半上再少两成,我估算了下,不到一千块钱就能拿下来;三年前的那辆最新的拖拉机,估摸着不超过1600元。至于两台东方红推土机,你们也清楚,时不时闹点毛病,均两千四百块钱。”
邱大元直接说,“你们先商量好再来和我说,现在快十月份了,别拖太久了,阳历新年前一定要告诉我。要是要车的话,在明年二月份前把钱凑齐了。”
徐建华眼看工友们都盘算起来,他直接问邱大元,“站长,你是要车还是去县里机修厂啊?”
工友们立即都竖起了耳朵,看向邱站长。
邱大元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都快五十岁了,这么些年里,家里的活都是我媳妇撑着,现如今更不能将家里的活儿全都丢她。我是要车的。咱们每家每户的情况不同,你们也不能光跟着我一样,回家后先和家里人商量吧。”
不说工友们怎么想的,徐建华却是想起了前天晚上方爱红说的话,当时是说去找在县里工作的侄儿徐启发想办法,看能不能进机修厂。
但是今天听了邱大元和其他工友的话,大家都是倾向要车的。毕竟这是个赚钱的大玩意,以后就是农忙时帮着社员打谷子,一家五毛钱,一天少不得能赚个十来元,一个双抢勤快些,七八十块钱肯定是有的。
再时不时从县里拉回些肥料种子到村里,又能赚不少钱。
徐建华这样想着,觉得要车子其实也挺好的。只要人勤快些,比拿机械站的死工资应该还是要强些的。
等徐建华、和工友于保国将人家葛山大队要的砖块送过去了回了公社,机械站今天的活也就干完了。两人都是方湾大队的,不过分属于不同的生产小队而已,就一起结伴回大队去。
徐建华看了眼机械站的大院子,想到机械站不久之后关闭,他心里有些伤感。但是对于未来,他还是满怀期望的,他和工友们都相信,只要自己肯干,未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建华哥,你是想要车还是想去汽修厂啊?我想要车,但是那钱最少也要一千块。我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老爹老娘偏心我大哥家,压着我们兄弟三不许分家,还是去年我家老三闹得厉害,这才分了家的,我和我媳妇分家也没分到啥,现在手里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于保国叹了口气说。
“要是真想要车,先想法子去借吧。我要回家和媳妇商量,如果要车也得去借钱了。咱们这些农民人家,能温饱就不错了,哪里拿的出来那么多钱啊。”徐建华可不会说什么借钱出来的事儿,自家可也没钱呢。
于保国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笑说,“我本来想着建华哥你媳妇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你呢也有机械站这份工资,能够借我点呢。”
徐建华哈哈一笑,“大队干部一年有几个钱?还总是拖欠。咱们一年虽说能赚点儿钱,但我家孩子多,现在还多在读书呢。”
于保国叹了口气,知道徐建华说得是实话,也就没再说借钱的话,而是提起了自家的几个同宗的亲戚。
“……我大哥那边是不用想了,肯定是借不到的。三弟他家和我家一样,有心帮也没那个能量。我几个叔家倒是能想点儿办法的……三叔家里前进和他知青媳妇的事儿还在闹着,我听三婶说,邓方丽打算去找方主任呢……”
徐建华听到于保国提起的于前进和邓方丽,他还不知道邓方丽已经跑去找方爱红了,没达到目的,将人都恨上了。
徐建华经过小湖湾,让于保国先走了,他则去了公社里头对跌打损伤特拿手的赤脚大夫彭玉刚家。
等他和彭大夫一道到家时,方爱红也刚从地里回来。
方爱红对彭大夫挺客气的,但还是没跟着进去看老五的腿伤。这个下午在地里干活,哪怕她现在才四十岁,正值盛年,可不但得重复的农活,让她的腰依旧酸痛。
她在上辈子就知道,勤劳种田能让人温饱,但也只是温饱。想要赚钱,就得离开土地。
可是自己能作什么呢?胜利公社的地理位置很不错,但是自己如果要继续在当这个妇女主任,就不可能跑到公社去摆摊作小生意。
一时间,方爱红觉得致富的路没有那条是容易走通的,她不可能既要又要。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肯定还有路在前头,只是自己还没找到而已。方爱红暗想,她决定明天去县里给老三桂兰报夜校进修时,也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学的。
晚上,徐建华和方爱红说了他的想法,“你之前说想找大哥家的启发帮帮忙,看能不能进机修厂当正式工,今天站长说得是我们去机修厂的话,都是从临时工做起。后头能不能转正再看。我觉得从长久来看,要车子其实更划算。”
徐建华细细地和方爱红算了账,“咱只要勤快些,不出五年就能回本了。也就是说只要不到五年,我们就能赚回一台拖拉机。后面哪怕不开了,拖拉机也是大件,卖出去也能卖上价钱的。”
方爱红没想到丈夫还是倾向要车子,她知道徐建华的账算得不错,上辈子也是这样的。可是后面因为老四徐银发要工作,后来老六要上大学,家里要建房子。徐建华没法子将拖拉机以二千块钱卖掉了,而他则快五十的年纪,跑到要窑厂去开拖拉机……
“建华,我还是倾向去机修厂,进去是临时工,不代表一辈子都是临时工。要不,你明天和我一道去县城,看看机修厂,打听下机修厂的事儿,然后再作决定。”
徐建华也觉着去看看也好,就答应了。想起彭大夫给老五上夹板时拿孩子的态度,有点儿心塞地说,“你今天没有去看老五是对的,我看这丫头是半点也认识到错误,她是真的废了。等她腿好了就让她在村里干农活得了,等满18岁了,就给说门亲事,嫁出去拉倒。”
方爱红想到几个孩子,也心塞得慌。将几个人和曹寡妇打架的事儿说了,“建华,等忙完这段,老大、老四、老五和老六,我想找个时间给分出去。当然了,虽然是分家了,但是只要他们考学考上了,学费我们也给出。”
徐建华知道孩子们没成家就分出去,村里肯定说什么的都有。但他眼里,媳妇儿的意见最重要。所以方爱红一说,他就同意了。
“好了,不早了,赶紧睡了。”方爱红催着徐建华灭了油灯,将几个不孝子女抛到脑后,而是思考着上辈子那些能够发家致富的人都是到如何致富的,说不定自己能找到借鉴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