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老大徐金发,老徐家有四个孩子进入了公社高中。每个学期多多少少徐建华都会给孩子捎些吃的用的,和看大门的老大爷也算是比较熟悉了,顺顺利利地进了学校里。
学校一位姓胡的副校长是方湾大队七小队的人,和徐建华比较熟。熟人好办事,徐建华就直接找胡校长去了。
胡校长听了徐建华是来办退学的,也没有多劝,只是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家老五退学了也好,现在看她确实鬼迷心窍的。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保留她的学籍,要是后面人清醒了,再回学校来读书不迟。”
徐建华虽然对徐桂莲近来的言行弄得心寒,但毕竟是做父亲的,还是盼着孩子能懂事,忙不迭地答应了。
“胡校长啊,今天来得匆忙,等你哪天放假回村了,到时候一定到我家去喝两杯哈。”
胡校长笑了,直接说:“等你哪个孩子考上大学了,我一定去你家讨杯水酒喝得。”
徐建华又谦虚了两句,随即又低声问起了学校对肖老师是个怎么样的处理办法。
胡校长推了下大黑的眼镜框子,低声道:“要是早几年,他这样品德败坏的人开除都是轻的,现在嘛,本来是要调离教学岗的,换到后勤岗上去的。只是咱们书记和熊长去县里开会被点了名,明年咱们学校是要达到县里定下的指标的。郭老师道德水平不过关,可他是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师范专科生,教学能力突出。学校只在教职工内部会议上对他做了批评。”
徐建华没想到学校竟然对郭怀民就这样轻轻放下。他气愤地说,“怎么能这么算了呢?不说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只说他作为老师,勾搭不满十八岁的女学生就是不对啊?怎么能因为他有学历教学水平高就放过呢?要是以后他在勾搭其他女学生怎么办?”
胡校长忙安抚徐建华:“老徐,学校也有学校的难处嘛。再说了,他已经在教职工大会上挨了批评,现在学校的领导到同事都盯着他了。一旦他再犯肯定就会严惩的。另一个关键的原因,是人家未婚妻家里过来说了,小两口生了口角吵架了,姑娘家一时想不开导致的,说郭老师对未婚妻好得很。”
胡校长摊开双手,“熊家这么说了,学校自然也无法追究了。老徐啊,我知道你生气,终归最吃亏的是你女儿嘛。可要继续追究下来,你家可还有两个孩子在学校里读书呢。”
徐建华心里憋闷,知道胡校长能够敞亮地说出来都是看在一个大队的熟人份上了,领了胡校长的好意,又跑去学校的档案室和校办里,将退学手续办好。
徐建华和胡校长出了办公室,就看见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白净又斯文的男老师,正抱着一摞书笑得格外显眼。
徐建华听有经过的学生和男老师打招呼说老师好,他就在猜测,是不是这狗东西勾的老五不好好读书的。然后就听见了郭姓男老师好奇地扫了自己一眼,同胡校长打招呼。
“胡校长,您看,这是我以我们学校为背景写的一篇文章,被这本杂志刊登了,您有时间的话看看,也给我提点意见呀。”
胡校长接过了散文周刊,随口夸了郭老师几句,应付他走了,才和徐建华说:“瞧瞧,人家还能往杂志上发文章,咱们一个公社高中难得出了一个有真本事的老师,自然不会轻易地舍弃掉的。”
徐建华看着一楼小花坛边被几个女生围着的郭怀民,看胡校长像看智障一样,“呸!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觉得学校得处理不到位!咱们这可是学校!我这没读多少书的人都懂得道理,我不相信你们不懂!往深处说,是你们领导的想觉悟不够。”
徐建华横了一眼那啥杂志,也没有心思去寻老四和老六的班主任关心下他们的学习了,憋着气出了学校。
“你这是怎么了?”校门口方爱红看着气呼呼出来的徐建华,问道。
徐建华也不瞒着她,将公社高中对郭怀民的处理方式说了,“你说是不是他们学校不对?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那姓郭的有暗示,我就不信桂莲会这么昏头。”
方爱红气得跺脚,冲着公社高中的大门狠狠“呸”了三下,“姓郭的那种人什么有学历有教学水平?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高中的领导们也都是傻的,一个个的都被那狗东西给迷糊了眼;难怪这两年,咱公社高中一个考上本科的都没有!”
几个考上的学生,可都是自己在家复习的!
“一会儿我们去县里,要是时间够,咱们往教育部门去一趟,我就不相信了,县里的领导会让这样的害虫留在学校里!”
方爱红说完,就扯着徐建华赶紧骑自行车去县里。徐建华被催着双腿像蹬风火轮,也用了快七十分钟才到县里头。等她从自行车后车架上下来,方爱红的腿都颠簸得麻了,蹲了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走路。
“建华,你要是真来了机修厂了,还真得在县里租房子才成。这路不好走,又没公交车,骑自行车时间太长了,碰上刮风下雨,那歇菜了。”
徐建华扶着方爱红,为难道:“租房子要花钱不说,咱还一个人住,这和你分开了,我总觉得不踏实啊。”
方爱红上辈子和徐建华相互扶持过了一辈子,可不代表这辈子夫妻长时间分离不会出啥变故。可自己也不能跟着徐建华跑来县里,不工作不干活了吧?
“这事现在不急,后面我们再想法子吧。咱们先去夜校。然后再去政府找大侄子启发,对了,那主管教育的部门也应该在同个院里。”
方爱红恢复精神气,又认命地跳上了自行车的后车架,还好县城的路还算平整,总算没继续颠簸了。
新县夜校,也称为新县函授学校,校门口看着和胜利公社的大门差不多朴素。方爱红等徐建华停锁好自行车,夫妻俩还互相整理了下衣服,这才踏入了夜校的大门。
“同志,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介绍信。我们俩想打听下夜校都开设了那些班,有啥入学条件。不知道找谁去打听?”方爱红笑着问。
那门卫看了介绍信,他还是头次见到像方爱红夫妻这么大年纪的人来夜校的,他稀奇地看了两人好久眼,一边指着院子里西边一排平房的最右边一间。
“负责招生的宋老师和蔡老师应该都在,你们进去问他们吧。”
果然,最右边的办公室里有两位老师,两人看到有人进来时先是眼睛一亮,等看见来的人是四十多的“老人”,又都有些泄气。年纪大点的男老师哀声叹气地抓起一只玻璃瓶起身,“蔡老师,你接待下这两位大叔大婶,我去打点水喝。”
蔡老师给了溜出去的林老师一个白眼,挤出笑容看向方爱红、徐建华,“叔,婶,你们这是想读夜校吗?今年年初,□□批转了《教育部关于大力发展高等学校函授教育和夜大学的意见》,咱们县的函授学校和夜校目前的上课老师,都是市里头大学的老师,那水平都是好的。你们看看这些专业。”
蔡老师拿出两张手写的纸张,递给了方爱红和徐建华。
“……文学与写作……中小学教育……机械设计与维修……”
方爱红看到“文学与写作”这个专业,心儿猛一跳:她在看望肖青翠时,隐隐就有的想法破土而出了——如果自己能把村里像肖青翠一样的妇女的遭遇写出来,肯定会对她们有极大的帮助的。
至于中小学教育与教学,桂兰来学习那是正正好。机械设计与维修,建华也可以学。
方爱红笑着问蔡老师,”蔡老师,我和我爱人早年参加了村里的扫盲班,拿到了小学毕业证书,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学习,如今我是我们大队的妇女主任,我爱人是公社机械站的拖拉机手。我想报名读这个文学与写作,我爱人读这个机械设计与维修,我女儿初中毕业,现在是村小的老师,她报名这个中小学教育与教学。”
蔡老师顿时高兴起来,从函授学校和夜校开办的大半年里,招生情况很不好,今天一下子有三个人报名,自己这个星期的招生任务就完成了一半了。
她热情地让方爱红和徐建华填写了报名表,又将上课的时间,上课要用到的书本等都介绍得一清二楚,上课的证明信也给了三份,最后更是亲自送夫妻俩出了函授学校的大门。
“爱红啊,咱们俩以后每个星期都得往县里跑两趟上课了啊!”徐建华有点儿忐忑更有点懵,不是给桂兰报名吗?怎么他们夫妻俩这老大的年纪,也要跟着女儿一道来上学了?怪不好意思呢。
“哎呀,咱们一家三人来上学,说出去整个大队、胜利公社都是独一份的,咱们这是积极响应大领导的号召呢,活到老学到老!本事学到手最重要,那些议论咱们的人,心里指不定多羡慕呢。建华,你可别告诉我,这名报了你不来上学了啊?”
徐建华摸了摸头发,强笑道,“那不能,你这么好学上进,我肯定也不能落后了的。”心里却是像吃了黄连一样苦。他还记得,当初扫盲学习的时候,每天晚上自己在油灯下头学得眼睛都痛了。那时候自己二十出头得年纪,现在都四十多了,肯定学得更吃力了。
徐建华这心里不得劲,等到了县政府大门外头,那苦意还没有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