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
白衣女子一路往后退,直退到八仙桌旁,再也无路可退了,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一叠声地喊道:“不是我勾搭他的,是董明熹先找的我!我们自小就识得,本来他还答应娶我,可他凑足盘缠进京赶考后就没了消息。我……我嫁人了,但去年年初我丈夫去世,他家里人容不下我,把我赶了出来。我……我听说董明熹在檀州,就来碰碰运气。我……我没想怎么,是他先……先要的我。他给我租房子,给我钱……养我。我真……真没杀你。是他!是他说你得了一笔遗产,要是你死了,那笔钱就是他的。是他自己买的迷药,也是他自己把你沉了河。我也怕呀!可他说等风头过了,就带我离开,跟我共享富贵。我真不是有心的,是他,什么都是他做的,你找他去呀!”
说到最后,白衣女子泣不成声,抽抽嗒嗒地说不出话来,只顾抱头痛哭。
听到这里,董娘子已经心灰意冷了,整个身形恍恍惚惚,几乎维持不住。
老嬷嬷见白衣女子说不下去,董娘子又不走,就忍着痛补充道:“娘子,我们娘子确实跟董官人自小认识,他们就住一个村。我本是张家的奶娘,自小奶大了大郎,眼看着他娶了我们娘子,本想能过个安乐日子。大郎自小离不得药罐,娘子嫁过来其实是为了冲喜,没曾想大郎到底福薄,没留下一儿半女就这么去了。他去后,张家人势利眼,处处挤兑我们,还要把娘子赶出家门,生怕她分薄了大郎的那份田产。我们也是没法子,赌气从张家出来,本来想要回陈家去。路上娘子遇到熟人,说起官人在檀州,境况挺好,娘子念旧,才想着来看看。娘子得知官人已经成家,还跟我说不愿打扰你们。是官人缠着娘子不放,给我们安置,还买了个小丫鬟来服侍娘子。官人说,当初举试不中,其实是想着回乡与娘子成亲的。谁知娘子您看中了他,携了万贯家财非要嫁与他。这些年,您只知在家中安坐,又生养不了孩子,要不是看在您父亲时不时接济你们,他也懒得再跟您虚情假意。得知您父亲给您留了一笔钱,他就跟娘子说,他厌烦了每天在您面前做戏,扮恩爱,他想让您消失,取了那笔钱跟娘子远走高飞。我们娘子虽然不道德,委身与官人当外室,可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我们娘子一个弱女子……”
“够了!”
董娘子不想再听下去,粗暴地打断了老嬷嬷的喋喋不休,身形一晃,几乎要消散开去。
一直站在屋顶上的顾辞见状,马上飞身而下,取出玄灵净瓶,对董娘子说:“董娘子,你先进去歇歇吧。”
董娘子摇摇头,勉力稳住身形,看向白衣女子,再问:“那你知道董明熹是怎么死的吗?”
说了这么多,又听老嬷嬷说了一大堆话,白衣女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此时倒也不是很怕董娘子了,幽幽说道:“我只知道他是怎么杀的你。他说事后几天最关键,他不能来找我,我也不能去找他,要是被人发现我们有来往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此前这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见面,也没通过消息。听说他死了,我慌得不知怎么才好。我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他死了,我就没依靠了呀。”
董娘子轻扯嘴角,也不知道是何心情,静了片刻,才转身对顾辞说:“有劳顾姑娘了。”
说完,身形飘散,凝成一道荧光,尽数飞入玄灵净瓶中。
萧毓也随着顾辞从屋顶上跃下,此时就站在顾辞身后,看也不看地上跌坐的主仆,对顾辞说:“我们走吧。”
方才董娘子现身之时,顾辞为免惊扰到四邻,在院落四周布了隔音符。听到萧毓的话,便点点头,抬手收了符箓,举步要走,又放心不下,转头看向屋中的白衣女子,冷声道:“你们还是别把主意打到董娘子父亲遗留的遗产上,正头娘子的钱财,再怎么着也落不到一个外室头上。我劝你们赶紧收拾收拾,离开檀州。若是还有什么坏主意盘算着,也趁早放弃了。不然,就不会像今晚这么轻易过去了。”
“是是是!贵人放心,我们明天就走,保证明天天一亮就走!”
白衣女子还怔怔地,没有说话,老嬷嬷迫不及待地替她应承下来。
董娘子那个鬼魂这么厉害,都被面前这个女子收服了,老嬷嬷实在不敢与她作对。
警告地看了一眼老嬷嬷,顾辞才放心地转身,却见萧毓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她莞尔一笑,牵了过去。
一直相牵着走出南至巷,离开很远了,顾辞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萧毓大概是担心她因为今晚的事心情不好,才主动要牵她的吧?
这人,总是这么体贴入微。
感受着他宽大的手掌传来的温热气息,顾辞的心一暖,唇边的笑靥绽放得灿烂。
萧毓见她慢慢地放松了心情,也跟着笑了起来。
方才站在屋顶上目睹一切时,顾辞一脸的阴鸷实在是让他很担心。
他知道自从遇上董娘子的鬼魂后,顾辞猜到董娘子乃是董明熹所杀,她的心情就一直很低落,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今晚终于得知了真相,还知道了董明熹竟然一直在董娘子面前做戏,只为骗她的钱财,她的心里肯定更不好受。
暨雨见他们相牵着走得慢悠悠,就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方才耽搁了挺长时间,如今已经夜深,店铺早就打烊,街道上并无行人。
顾辞就大胆地侧头依靠在萧毓的肩膀上,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环着他的手臂,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没事。虽然还会为董娘子感到委屈不值,还会对董明熹恨之入骨,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董明熹还落了个魂魄被夺,再也无□□回的下场,我也就看开了。”
侧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萧毓温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这世间这么多可怜可恨之人,要是一个个都放在心上,你的心得要多大?”
“你……”
顾辞听着他打趣,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可见他笑得双眼熠熠有光,又泄了气,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继续靠在他的肩膀上,顾辞仰头看着夜幕上的星辰,好奇地问:“以前一直听说,毓亲王怜贫恤老,亲善温和,可我怎么觉得认识你之后觉得不一样?”
萧毓笑笑:“哪里不一样?”
顾辞抬眸看了一眼他,勾唇一笑:“也不是说跟传闻不一样。只是觉得你其实更多的是冷静自持,看待什么事情都这般理智疏淡。你是对每一个人都很温和,但是总觉得还是有距离的。我不是说你演戏,是觉得传闻跟现实有点出入,需要重新调整一下对你的看法。”
“我明白的。”
萧毓侧头蹭了蹭她的额头,才淡淡地笑道:“自小我母妃就去世了,父兄最宠爱皇姐,我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到我懂事了,又被告知皇兄日理万机,我不能给他添麻烦。所以一直以来,跟我最亲近的,也就只有暨雨这样的近侍。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我也就不懂怎么跟人亲近了。其实你说的也没错,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其实也算是我扮演出来的一个人设。我得为皇室维护脸面,充当皇室的一个招牌,我也是连接百姓与皇室的桥梁。”
停下脚步,顾辞抬头看着他,认真地说:“那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多顾虑,做最真实的你。”
笑了笑,萧毓牵起她的一双手,说:“我不是一直都这么做么?”
眨了眨眼,顾辞也笑了开来。
六月初,按理已是初夏时节,可今年的春天迟迟不到,就连夏季似乎也有点遥遥无期。
夜风沁凉,送来阵阵清鲜野花野草香味,也带来一阵寒凉。
萧毓见顾辞穿得单薄,揽住她的手臂,柔声道:“起风了,快回客栈去,免得着凉。”
夜风伴着他们一路吹回客栈,还吹来了几朵乌云,没多久,一场大雨瓢泼而下。
大雨一直下了一整晚,到隔日辰时之前才淅淅沥沥地收了尾。
因为下雨,顾辞和萧毓没有外出,用过早膳后,到萧毓的房里下棋,顺便商量一下该怎么安置董娘子。
顾辞的顾虑是董娘子长期呆在玄灵净瓶里毕竟也不太好,再加上若是鬼差发现了董娘子已经死于非命,上门勾魂,她其实没办法阻止。还不如趁现在鬼差还没有发现,主动现身,还为能她求得一个好的转世机会。
可董娘子不是这么想。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但是董娘子还是不愿意投胎,她还想知道董明熹到底是被谁所杀,是不是已经魂飞魄散,无法转世轮回。
被同床共枕的人欺骗这么久,甚至因此丧命,也难怪董娘子对董明熹恨衣滔天,想要亲眼见证他的下场。
萧毓见董娘子心意已决,劝顾辞还是暂时先这样,派了暨雨到府衙查探,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尽快找到伤了那么多人命的那只魅。
董娘子不愿意投胎,顾辞也不能强押了她去,也就只好这样作罢,就看能瞒得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