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阵眼上的四人,上一刻仍在鏖战,双眼和灵台感应到了灵力变动,却没有来得及收住招式。
就这一丝的犹豫泄露的灵力,竟然被阵眼攫住,将四人的修为源源不断地纳入阵法之中。四人像遭受了威压一般,骤然跪地。贺知水死死地抵抗着这股吸力,四肢皆在用力,双手竟然因此沁出血来。
柳映星长居仙宫以外,虽从小修炼,能够为她所用的灵力却很少,在四人里灵力最弱。
看台上的弟子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柳映星的身体泛起红光,细看竟勾勒出骨架的形状。
如果不迅速破阵,轩辕台上会留下四具赤裸裸的仙骨!
监试长老已甩出一道雷诀,整片天空骤然变暗,召来的滚滚天雷将要劈下,从外面击碎这阵法。
然而,在雷诀击中它之前,有一道剑气来得更快。
这道剑气遮天蔽日,甚至将雷诀都斩开,观战之人不得不运灵力抵挡,才不至于被这剑风掀飞。它悍然穿过这道阵法,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灵力碎裂之声。
它掀起的灵力波动久久未歇,轩辕台上瞬间腾起一片雾气,直冲云霄。
长老眯着眼,望进这片雾气。
从刚才开始,长老已打开天目,只是沈念剑气太磅礴,仿佛周围所有灵力皆为他所用,一时之间竟观测不到其他几人的动向。
待那雾气渐渐散去,轩辕台上逐渐现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仙家前辈千年前修筑的轩辕台,竟然生生裂成两半。
而在缝隙的边缘,站着一个人。他提着另一个人的后领,被提着的那人身形瘫软,似已昏迷,正是曲焚。在他的脚下,那杀阵已是灰飞烟灭。
长老看着他,良久道:“沈念,为何不用剑?”
声音并不响,却因为长老动用了传音的关系,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念沉默半晌,方道:“方才剑气,若附之于剑,恐误伤旁人。”
外门弟子们目瞪口呆。
他们很早便听闻毕月元君弟子中,除却大弟子万籁,沈念得其真传最多,且怀有极品仙骨,良师教导、天赋过人、勤勉努力三相加持之下,已是仙人之下数一数二的剑修。今日一见,方知何为数一数二。
短暂惊艳过后,大家细思那句“误伤旁人”,才反应过来,扫视场内寻找被暗算了一记的四人。
雾气散开,他们身形渐显。虞赤丹、贺知水和观澜勉强倒在轩辕台边缘,虽形容狼狈,好在意识清醒,还动用灵力护体,看起来没有伤及性命。大家目光移至近洛水那端,定睛看清楚时,头上纷纷冒出无数个问号。
在那端,玉明盏背对着看台站在轩辕台边缘,抬着双臂抱着什么,像练了一整天体术那般大汗淋漓、胸口大起大伏地喘着粗气,好像就要体力不支倒下了。
柳映星被她打横抱在怀里。
这下不仅是观战的外门弟子,就连沈念都愣住了。
玉明盏:……
若是放在往日巫山还在时被族人看到类似的景象,她会觉得自己帅呆了。
但现在这种场合,她慌得要死,大脑迅速运作想了一万个借口。
巫祀·召风。
前几天与沈念别过,她睡前看着天花板回味了许久沈念的风诀,一遍遍拆解、思考、在心里重演,发现无非是动用自己的修为灵力去与自然共振,才能利用这八卦当中的巽风达到飞起来的效果。
与自然共振,是因为有天地所赐的仙骨。
现在玉明盏身处仙宫,身边没有她能用的灵力。但是,巫山神魂与天地相通,这风诀仙家人用得,说不定她巫山人也用得?
躺在床上的玉明盏将五指伸到面前,回忆起姐姐祭祀跳舞时,唤起的灵力流转。
仙家风诀是在“用”风,而巫山传承,是在“召”风。
她凝神试了几次,没有用。她又代入姐姐祭祀时的心境,回想起对天地的敬畏。
终于,她的指缝之间流起了微风。
玉明盏大喜。自那以后,她常常趁夜深无人时练习,那缕微风从小小的流动变成了能吹起她头发的风,又从毫无章法的乱乱的风变得受她控制、在她的指挥下托起一本法本。
玉明盏梦想着,有一日这源于巫山法脉的风能带着她飞起来。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快。
玉明盏看看怀里一脸惊魂未定的柳映星,再看看上方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盯着她的外门弟子们,最后视线落到监试长老的脸上。
只看了他一眼,她便垂下眼帘,默不作声,顺便把柳映星放下。放下以后,她双手拧在身前,低着头,冷汗淋漓。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
她已想好了借口,但这情势……这么多双眼睛,她之前又听说这长老明察秋毫。
完了完了全完了。
偌大的轩辕台鸦雀无声。
她听见长老笑了,那笑声中……带着赞许和释然?
玉明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方才情势危急,老朽见到沈念劈下的剑气,又见柳氏小姐失去灵力、无法护体,不禁心若擂鼓。若是没有你相护,柳氏小姐于我仙宫遇难,恐怕老朽与仙宫都难辞其咎,沈念虽为解围救人,却难免背负一条无辜性命,即便她侥幸存活,也必是重伤。此番老朽与沈念,都应谢你。”
说完,监试长老竟向玉明盏拱手,沈念见状也拱手行礼。玉明盏怔愣片刻,连忙回了一礼。
未等玉明盏回话,长老收了礼数,板起脸道:“然我仙宫自有规章制度,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功过不可相抵。沈念,除长老与十二仙,其余人等不可直接干预武试,今日你先将曲焚押解至玄律司后,也一并领罚。领罚过后,再去领赏。至于……”
长老看向玉明盏。
玉明盏道:“弟子姓明,明月的明,单字一个盏。”
他点头:“明盏,你在武试进行之时闯入轩辕台乃有错,救下柳氏小姐乃有功,就同沈念一样。只是你仅是闯入,不似沈念这般劈开轩辕台,去玄律司十日便可。”
玉明盏拱手:“弟子谢长老宽待。弟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长老可愿听?”
“但说无妨。”
她向前走了几步:“柳映星与弟子关系甚好,因弟子将她当作知心好友,今日才在情急之下用风诀救下她。不知长老可否宽限几日,待弟子陪柳映星至她伤势稳妥、灵力恢复,再去领罚?”
说到“风诀”二字时,玉明盏特意偷瞄了长老的表情,他神情未变,应是没有怀疑。
长老爽快道:“自是可以。”
“谢长老。”
玉明盏行礼完抬头时,恰见沈念也看了过来,与她对视。他微微蹙眉,又好像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说话,便转过脸。
玉明盏不明所以。
-
东堂医馆就修在弟子宿舍旁,牌匾上是大大的“东堂医馆”四字,让玉明盏顿觉敷衍。
“名字好随便……”玉明盏嘀咕着,还是踏入门槛。
扑鼻而来一股药香,她回想起药物的苦味,不禁皱眉。柳映星的床位在最里面,玉明盏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掀起挂布的一角察看。
柳映星双目紧闭,呼吸轻浅,面色蜡白。
玉明盏尽管没有真的将她当成知己,或是朋友,但想起她之前明媚的模样,心中不免酸涩。
当时救她时,玉明盏也被剑风波及,受了些内伤,看过她之后就打算回到前堂寻找医师诊治。
柳映星睁开眼,向她看过来。
“盏儿。”她叫她。声音听上去不算太虚弱。
“嗯,我来看你了。”她既已醒了,玉明盏就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你感觉如何?灵力可还能恢复?”
柳映星勉强地笑着:“未伤及仙骨,需要静养恢复,但长期而言并无大碍。”
“那就好。”玉明盏有些走神。
这句话过后,两人皆沉默下来。
柳映星被褥下的手指蜷了蜷,终是开口:“盏儿,你可害怕?”
“什么?”
“今日多亏有你,我才……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从看台上下来的时候,你可害怕?”
玉明盏与她对视,她的眼睛就像她的名字那样,仿佛倒映着星星。
玉明盏还未回答,柳映星有些急,又问一遍:“盏儿,我当时脑内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那阵法,还有沈师兄的一招并非儿戏,你怎么会想到……盏儿,你一点也不怕吗?”
柳映星关切焦躁之情流溢而出,支着床榻半起身,玉明盏怕不回答的话她会忍不住落泪,连忙道:“我不怕,你别担心。”
“当真吗?”
“当真。映星,当时我根本无暇多想,更顾不得什么恐惧。”
玉明盏说的是实话。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与柳映星非亲非故,且是柳映星欠她一命在先,她怎么会不假思索地召风而去。她刚才沉默时,就在细细感受一种在柳映星身边才有的微妙感觉。
那种感觉,她在巫山族人那里并未得到过,让她莫名安心。此时她总算明白,那是信任,是柳映星对她的,全然的信任。
柳映星信任她,即便她们在巫山之祸前都未曾谋面,即便她本质上对于柳映星而言,是陌生人。
玉明盏不禁怔愣。
柳映星放下一颗心,慢慢靠了回去。
“盏儿,我又欠你一命。”
玉明盏故作轻松地笑了,逗着她:“你可真傻,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命呢。沈师兄对剑气控制得精准,它穿过阵眼、声势浩荡,但没有直接击中你们任何一人。”
柳映星摇头:“这并非儿戏,你是冒了生命危险的。我柳氏虽修仙家所不齿的妖道,也知恩图报,我父亲母亲与兄长姊妹,无一人忘却过对自己有恩的人。盏儿,以后你做什么,我必竭力护你一世周全,无论刀山火海。”
玉明盏心念一转:“既如此,我有一事要问你。”
“什么事?”
担心隔墙有耳,玉明盏悄然在掌心以灵力画了几个细细的字,举给柳映星看。
“与我结契,誓言柳氏全族永不伤害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