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瑀赶来时,一只蛇尾蜂正在扶枝身后蠢蠢欲动。
“小心!”桑瑀大喊道。
扶枝反应极快,侧身躲过蛇尾蜂的攻击,却挣破了刚恢复好的伤口。
手臂下意识地颤抖,扶枝稳住心神,拎起桑瑀冲出桂罗林。
有了来时的经验,离开时尤为顺畅。
“有没有受伤?”扶枝面露关切。
“我向来运气不错,这次也是一样。”桑瑀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说罢,他转动脖子,扭了扭身体道:“你别拎着我飞,脖子累。”
扶枝瞧了一眼他的模样,确实看着不太文雅,于是双手将他托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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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枝山,山间云雾缭绕,山顶更是没入云海,瞧不真切。
枝山与其他仙山不同,进山不可使用仙术。有不信者,一意孤行使用仙术,最后迷失在云层间,尸骨无存。
扶枝放下桑瑀,一人一狐爬过层层阶梯进入枝山。
一处处从石缝中渗出的灵气蜿蜒流淌汇聚成深浅不一的灵谭。
桑瑀将爪子探入灵谭中,手臂上因中毒带来的酸麻顿时一消而散。
“曾经不曾理解为何众仙家总是争夺灵谭,如今算是理解了。”桑瑀感叹道。
扶枝步伐没停道:“不如你做我徒弟,这里的灵泉供你修行。半年后,若是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桑瑀低垂着头,眼底暗芒一闪而过:“真的吗?你是令芒神,会收了很多徒弟吗?”
“没有,你是首徒。”
“我还没同意做你徒弟,怎么就成首徒了。”桑瑀甩了甩爪子上的灵气。
扶枝低头沉吟,思考道:“我还有很多法宝、古书。”
“那行吧,师父。”
“拜师仪式还是要有的,可不能如此随便。等你解完毒,我们去仙门办个拜师宴。”
扶枝打量他的狐狸模样:“你修炼出人形了吗?那时可不能还是个狐狸样。”
“当然修炼出来了!只是因为中毒了,灵力被压制了而已。”桑瑀昂着头为自己辩解。
又不解气地说道:“而且我还俊美无双,身形高大!”
下一刻,桑瑀就冷不丁地打了一声喷嚏。
扶枝忍了又忍,嘴角终究还是没绷住,靠在身旁的石壁上笑弯了腰。
“我所言皆是真的!一定是周围太冷了!”桑瑀的狐狸耳朵尴尬地泛红。
扶枝勉强收住笑声:“我相信你!往前走约莫五十步就是冰泉,自然有些冷。”
抬眼望去,冰层约有五丈深,冰面上散出的寒气冷得彻骨。
扶枝提起桑瑀,道:“闭上五感,带你下去解了这蛇毒。”
话毕,扶枝走到冰面中央,指尖凝聚灵力在冰上轻叩,瞬间冰面碎裂。
她与桑瑀沉入泉底。
墨发在水中散开,掌心处的桂草被炼化,泛出的金光映在她琥珀般的眼眸中。
扶枝将桂草置于他的伤口处,正打算以灵力催动桂草引出毒素。
掌心倏然传出一阵灼烧感,黑线顺着掌纹散开。
扶枝蹙起眉头,面带不可思议。
让她意外的是,桑瑀居然是黎狐和婴鬼之子。
婴鬼王在万年前便被诛灭,婴鬼一族更是早已被封印。
那柜临山被鬼气控制的妖物多半与他有关。
扶枝顾不得心脉受损,咽下喉中腥气,为了得知真相只能强行为桑瑀解毒。
她以桂草为引,顾不得灵气与鬼气相冲,净化蛇毒。
待毒素消散,扶枝坐定身体缓解体内的反噬。
桑瑀敞开五感,浸在水中的四肢格外舒畅灵活,便知毒被解了。
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灵活自如。
刚刚转过头,脖颈已被扶枝攥住。
她的脸上没了之前的柔和,甚至有些冷淡,冷道:“你知道自己是妖鬼吗?”
桑瑀身体僵住,沉默一瞬道:“知道。”
“那柜临山的那些妖物也是和你有关?”扶枝又问。
听到此言,不等扶枝说完,他便急道:“这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在柜临山采些紫草,被妖物误伤的!”
“你若不信,尽可探我识海。”
扶枝松开手上的动作,深深看了他一眼:“冒犯了。”
话毕,神识便探入桑瑀的识海。
柜临山的一处山洞里,桑瑀用爪子撕扯着一块淌着血的生肉。
血腥气让他忍不住地干呕,可依旧要吞下去。
为了饱腹,他别无选择。
避免妖兽闻到腥味找到这里,桑瑀收拾好残渣,蜷缩起身体休息。
直到洞外下起大雪,身体有些失温,桑瑀才缓缓醒来。
他来柜临山是为了山后的一种紫花。
紫花只生长在危险重重的柜临山,在妖市中极为难得。而他想用此花换筑血丹,筑血丹可减弱他身为妖鬼的修行困难。
桑瑀爬上陡峭的石壁,爪子被磨得鲜血淋漓。
身体紧贴着石壁,试探性地摘向最近的那株紫草。
“快了,就差一步。”他暗暗道。
不巧,一阵凌厉的风吹过,紫花的花瓣无力地垂落下来。
桑瑀转头,只见一只巨型祀蛇吐着蛇信子紧盯着他。
周围同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还有很多妖兽盯着他。
桑瑀的心渐渐沉下来。
与其硬打,定要丧命于此。
眼眸泛起红光,找到祀蛇细长的蛇眼,四目相对。
“别动。”他缓缓道。
趁着祀蛇不动,桑瑀从石壁上一跃而下,滑过蛇身。
爪子无意间划伤蛇身,祀蛇立刻反应过来,张起毒牙咬向桑瑀。
桑瑀落入石壁下的一处窄深的缝隙。
整个身子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身体像是被碾碎一般。
他抹黑倚在旁边的石壁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低头看向肚子上被祀蛇咬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
自知不可久留,桑瑀按紧伤口,无力地拖着尾巴朝着缝隙更深处走去。
他的身影逐渐模糊,周围的事物也逐渐昏暗。
桑瑀的识海变得模糊混沌,他的识海已经不稳固了。
扶枝闭眼捏了一个决,魂魄便脱离桑瑀的识海。
桑瑀紧闭的眼睛不停地打颤,扶枝见他状态不对,迅速带他离开冰泉底。
轻手将他放在一块平地上,在他的心口处渡去灵力。
“抱歉。”扶枝盘腿坐在地上,目光落在西垂的夕阳上。
桑瑀的眼皮缓缓睁开,走到扶枝的腿边。
“师父,刚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扶枝的脸上,看上去单纯至极。
“鬼气重现事关苍生,我只能这么做。”,扶枝轻垂着眉头,低声道。
“若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自是乐意的。”
话还未落,桑瑀又道:“那师父还要我这个徒弟吗?”
扶枝揉了揉他的头顶,毛发柔软,眉头逐渐舒展开来,道:“应该是我问你还要我这个师父吗?”
桑瑀立马道:“当然要!”,尾巴不自觉地扬起,又轻轻地搭在扶枝的腿上。
“天暗了,那我的徒弟总不能睡在冰泉边上吧,带你看看你的屋子。”,扶枝站起身掸了掸青色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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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这些时日奔波劳顿,未曾好好沐浴过,今日便好好休息吧。”,扶枝道。
“好。”
待到扶枝离开,桑瑀环视周围的物件皆是上等紫檀木。
屏风后的浴桶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一切都准备的恰到好处。
桑瑀跳进水中,一阵白光在水汽中渐盛。
待到白光散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上了浴桶边。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红色的眼眸上浮着一层水汽,有些迷茫地看着前方。
“许久没变回来了,这身体都使不惯了。”,桑瑀喃喃道。
说罢,便生疏地梳洗起来。
正洗着,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阿瑀,我给你备了些滋补的汤药,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马上就好,师父。”,桑瑀道。
他双手撑在桶边,抬脚出去,连带起一片水珠。
“我可以进来吗?”,扶枝道。
“等我一会儿。”,桑瑀匆忙穿好里衣给扶枝开门。
温热的潮湿扑面而来。
扶枝看清人后,一时间愣在原地。
原本的小黎狐变成颀长挺拔的男子,一头乌发上还不停地滴着水,里衣更是松散地系着,露出硬朗的线条。
扶枝面色不变,心道:早知道便相信他说的话了,大意了!
“师父,不进来吗?”,桑瑀面露疑惑地问道,随即又往侧边挪了半步。
“哦、对......对。”
扶枝进来将汤药放于桌上,逐一打开。
色香俱全的大碗小碗摆了一桌,桑瑀垂下眼睫低低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吗?”,桑瑀再抬眼望向扶枝。
“当然了,我看凡间有人是这样做的。”,扶枝回道,她顺手要了一碗放在桑瑀面前。
“为我准备这么多,不是糟蹋了吗?”
“可以留着明日喝,不算糟蹋。”
桑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汤。
扶枝支起手肘倚在桌案上,眼底的柔和像是溢出的泉水带着满足。
这果然还是她的小黎狐。
桑瑀无视扶枝望来的视线,一个劲地喝汤。
最终,他还是没有喝完,带着绝望地瘫在椅子上。
“不打紧的,不必急着今日就喝完。休息吧,明日为你置办几件衣裳,长得好看自然要配得体的衣物。”
扶枝起身准备离开,却被桑瑀抓住衣袖。
“师父,我有许多衣裳。不必再费心准备。”,桑瑀道。
扶枝眼尾化开浅淡的笑意,温声道:“这可不一样,你的便是你自己的,我所赠是作为师父的一片心意。”
话毕,扶枝便离开了。
桑瑀的手指蜷缩,目光轻散地落在窗外的月桂树上,看不清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桑瑀才缓缓起身,回到床榻上。
翌日,枝山的天早早便亮了。各样的灵虫环绕在灵谭边修炼,煽动的翅膀上闪着莹白的流光,恍若神灵洒下的福泽。
扶枝一袭白衣懒散地倚在灵谭旁,指尖逗弄着这些小灵虫。
“令芒,你好讨厌!不要弹我美丽的翅膀!”,小灵虫气鼓鼓道。
“这么漂亮,给我摸摸也不可以吗?”,扶枝调笑道。
小灵虫思考一会儿,道:“看在你夸我漂亮的份上,给你摸摸吧。”,说罢,便飞到扶枝的指尖扬起翅膀。
“对了,你昨日带回来的黎狐又是哪里捡的?”,小灵虫问道。
“怎么说话的,那是我收的徒弟。”,扶枝道。
“咦,怎么还收徒了?”,小灵虫有些好奇,翅膀扑棱地煽动着。
扶枝停顿一会儿,想不出缘由,便随意道:“许是长得好看些,若有小姑娘喜欢他,我这枝山说不定会热闹得紧。”
小灵虫看着扶枝的面容,小声道:“这样也好,也比一个人好。”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桑瑀有些尴尬地站着,只道一声“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