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们所说,”陆翊衡摸着下巴感叹,“是浮游氏篡改了兰泽之阵?”
“是月无瑕。”云晦淡淡指正。
陆翊衡耸肩:“好吧。那她改了什么?”
只是寂静。
陆翊衡不可置信的指了指云晦,“你不是兰游少主吗?”又指了指商若阴,“你不是衍极准司主吗?”最后指向谢载川,“你不是……算了。”
在经云晦同意后,谢载川将那天的谈话告诉了可信的在座人。陆翊衡表示果然如此和同情,商若阴没什么表示。一致的是,他们都不排斥云晦的身份。
“关键是在阵眼?”谢载川不通阵法,只是略有了解。
云晦双手抱臂,舒适地靠在椅背,点头以示肯定。商若阴则抱着式盘,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面对面地交谈,真的很有压力啊……能像那日幻境远程交流就好了……
“我那日在禾乐村祠堂的供桌下,看到一朵很小的……白色的花。”
商若阴终于抬头,有些惊讶:“白色?”
“是的。”
商若阴又低下头去,皱着眉出神。云晦替她解释道:“灵气在三界流通不久,人界之内,唯一可用的阵眼只有萤尘花。而萤尘花是淡紫色。”
陆翊衡眯起眼:“若白花是阵眼,那就意味着,它不是人界之物?”
三界如今皆是百废待兴,更何况人族受难最小,何人会闲到来干涉人界?
“这不是你们兰游的阵法?”谢载川询问云晦。
云晦摇头,若有所思:“从未听过。而且,”他突然停顿,“兰泽之阵只能给予生机和幸福,禾乐村却……”是个全然没有悲苦的乐土。话虽未完,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不能‘消弭怨怼,解纷止争’?”商若阴少有主动开口之时。
“萤尘只能提供灵力,并无其他效用。”
答非所问,但……
“也就是说,那个不知来处的白花可能有。”陆翊衡反应很快。
谢载川摩挲着桌沿,心底有想法萌生。
“若是,”她的声音压低,“把阵眼换了呢?”
既然如今的阵法运转赖不一般的未知白花,那换成一般的萤尘,不就迎刃而解?
“可试。”商若阴并未犹豫,十分笃定。
几人不由侧目,云晦提醒道:“此法危如累卵。一着不慎,恐性命之忧。”
“无妨,不会。”商若阴不善言辞,内里却意外的执着。
见她坚持,谢载川收起顾虑,表示愿意相信她的能力。她可是祝明稷最优秀的徒弟。
阵法之事落定,接着就是如何顺利进入祠堂。
“‘怪物’越少,压力越小。”
云晦与商若阴立即会意。魂魄到底有限,三人同时进荒村,各自在幻境中也少费些力气。而陆翊衡,察尘司离不开他,就留在绥和城盯着宫中动向顺便留心有无异常。
越水城东,禾乐荒村。
“阿川,你来了。”
醒世刀刀身猩红灵力流转,寒光划过,人影还未成形就被劈开,留下火星子般的灵力闪烁。
“怪物”被镇住,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砍断了半身的惧气,尖叫着四散而逃。
谢载川收刀,从容往祠堂而去。
云晦被“怪物”们团团围住,却不急于驱赶,他就那么往前走,双手交握垂于身前,好似没什么力气。
黑雾中空空荡荡,“怪物”们察觉幻境未生,也不愿靠近他,片刻后便散去了。
商若阴看着逐渐围上来的“故乡长辈”们,猜想一会儿会出现何种令她恐惧的场景。
“若阴。”熟悉的声音透过黑雾传来,带着她不久前刚听过的失望,“为师将札记与理想传于你,可你做了什么?”
“…………”
就是心底再怎么恐惧,故人和指责也得换上一换吧。
初次相见确实令她措手不及,有些失态。但当她回过神,恐惧确实存在,但光怕有什么用?怕就能精进阵法?怕就能晏然相安?
若非这个阵,她还不知自己原来在担心这些没用的。作为师父唯一的徒弟,被师叔们从小夸到大,她的实力还需要怀疑?
能力不足,简直无稽之谈;外界恶意太重,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师父的理想是错的,更无可能,说出去谁不感叹一句圣贤?而且,怕辜负师父的信任?师父曾亲口对她说:“师父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好好活着。”
既然还活着,哪里辜负信任了?
那天的幻境只让她觉得自己好笑,今天的幻境让她觉得自己和惧气都挺好笑。
“你连自己都不信。若阴,很怕吧?”居然还在絮叨……师父不是话多的人。
商若阴抬手,掌心燃起深蓝火焰,微弱的光芒让四周惧气退避,不敢上前。她闭眼,火焰如流水般缓缓淌下,轻触漆黑的地面。下一瞬,整片大地开始燃烧,蓝色的火焰在空中无声喧嚣,疯狂舔舐“怪物”的惨叫清晰可闻。
等轻阖的双眼睁开,可怖的荒村与惧气荡然无存,正午的阳光下,是依旧伫立的禾乐村。
商若阴呼出一口气。简单直接的破幻让她心情舒畅,探查这种事到底不适合她。
抵达祠堂,只见谢载川和云晦已站在门外交谈着。
人已齐聚,看来此行很顺利。
商若阴试探着靠近供桌,谢、云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她蹲下身,眼前白光一闪,阵眼出现了。
她看向云晦,云晦点头,散出一缕灵元,缓慢接近白花,暂时代替了阵眼。
白光开始黯淡,商若阴趁机取下白花,地下流淌的惧气瞬间暴动,冲出地面,如四面浪潮卷向原点,以祠堂为中心成包围之势。
云晦未选择玄门灵力,而是散出兰游氏灵元延缓阵法运转。此处惧气之多已达到骇人的程度,围势放缓,但云晦脸色苍白,紧皱眉头,坚持不了太久。
谢载川警惕观察,确认黑潮之中没有村民残魂,握紧醒世刀,猛地插入地下,阻隔地底蠢蠢欲动的惧气,向上托出一方天地。黑潮更缓,却愈发疯狂的攻击银白灵元与猩红灵力。
商若阴双眼无光,紧攥着的手颤抖,压下喉间的血腥。
她并未被阵法反噬,但依旧灵力流失,神识混乱,无法视物。
是手中的花,是自它而来的……沉郁。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忧戚、愁闷、哀恸。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此等伤心伤骨之力,平白造出虚假的心绪又碾碎,反反复复,永不止息。它被称为魆气。
空寂的黑暗中,她看到阿爹没有受伤,阿娘没有离开禾乐村。越水城破,叛军入城,城门外、城门上、城门后是数不清的尸首,壁水岸不断有血水流下,染红了碧玉水色。来不及跑出东城门的百姓被拽倒在地,冷剑穿膛而过,郊外逃向芦葭城的则一箭穿心。叛军早已在所有城门布置了陷阱。进城的叛军最先奔向的是,禾乐村。
村民们被赶出村子,然后被扔进壁水,混着血一起流出城外。
她心为所攫,呼吸都停滞,这一切如亲历般真实。她的意识在与魆气对抗,意欲冲破捆缚。
“小桂花,小桂花……”
尸横遍野的越水城消失,柯作雁蹲在摊坐的商若阴面前,帮她把碎发别于耳后,动作轻柔,声音也温和:“阿娘的小桂花长大了。”
说罢,她轻轻拢住商若阴还在颤抖的身体,低声道:“让阿娘帮你一次,好吗?”
神识顿时清明,她取出萤尘,顶着魆气的反抗,强行将其置于阵眼。萤尘接收到来自兰游氏的灵元后活跃起来,灵力渗入地底。
惧气失去了源头,猩红灵力趁势而上,盘踞荒村多年的浓雾终于尽数消散。
换阵成功,三人都放松下来。
商若阴不住干咳,方才虽然赢过了魆气,但此极其伤神。谢载川扶起她,云晦则递给她一颗纯净透明的珠子:“可以缓解魆气的侵蚀。”
商若阴接过,朝他点头。
因自小接触阵法,换阵这种事她在师父身边经常干,虽然每次都被抓到并且罚站,但此次可以证明,她是能做到的。
哪怕有魆气作祟……
魆气?原先那个阵眼正是因此被污染?越纯的灵力就越是可以吞噬魆气,它未免太脆弱了……
双月境,风华川。
水泽情乖顺站在闭眼听风的白衣女子身后。
她注意到风华川中的灰色灵元明显稀少许多,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白衣女子缓缓睁眼,瞥向岸下恢复莹润的灵元。
有浮游氏匆忙走上前,恭敬施礼:“首座。”
月无瑕屈指轻敲桌面,示意他继续说。
“越水城的阵法被换了。”
她挑眉,语气轻缓,侧首对着浮游下属的方向:“换了?”随后感叹,“真是有能耐。”
那名浮游氏的头更低了。
水泽情见状摆手让他退下,见他走远后开口:“首座,那灵泽生碎片……怕是已落入他们之手。”
月无瑕轻轻摇头,珠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继续欣赏风华川中的白水玉花。
“不急。时候尚早。”
水泽情应声,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