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映得黎望舒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脆弱。她半倚在锦缎软枕上,听着帐外渐近的马蹄声与谈笑声。
“望舒!”云阳公主掀帘而入,绯色骑装还沾着草屑,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猎物鲜血未干。她明媚的笑容在见到榻上人时骤然凝固,“这是怎么回事?!”
金丝绣鞋踩过毡毯发出沉闷声响,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跪在一旁的婢女连忙叩首:“回公主的话,姑娘在林中被野兽所伤...”
“野兽?望舒,你怎么好端端的会去林子里?!”云阳声音陡然拔高,染着丹蔻的手指猛地攥紧马鞭,“不对!秋猎场早被禁军清理过,哪来的野兽能伤...”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黎望舒肩头渗血的绷带上,瞳孔骤缩,“有人故意的?”
黎望舒垂眸掩去眼底冷意,轻声道:“也许是意外罢了,是臣女自己不慎...”
“不可能!”云阳一鞭子抽在案几上,茶盏应声而碎,“皇家猎场向来安全严谨,如今有人敢做此行径定是有预谋的。”她忽然俯身握住黎望舒微凉的手,“秦既明呢?他当时不在?”
这个名字让黎望舒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她垂下眼睫,刻意将受伤的右臂往被中藏了藏。这个动作让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她手臂上缠绕了好几圈纱布,隐隐约约还能瞧见渗透出来的血丝。
按理她受的都是皮外伤,并不是很严重,但她体质本就虚弱,所以看上去会比旁人更严重些。
“秦都督来得及时。”她轻声回答声音透着虚弱,“不过的遇到几头灰狼。”
“灰狼?!”云阳猛地站直身子,马鞭“啪”地砸在地上,“禁军都是干什么吃的!”她转身就要往外冲,“本宫这就去找父皇。”
“殿下!”黎望舒急急起身,伤口被牵扯顿时疼得倒抽冷气。云阳闻声回头,见她疼得发颤的模样,气势顿时弱了三分。
“秦都督已经处理了。”黎望舒缓过气来,刻意加重了“处理”二字。果然见云阳表情微妙地变了变,方才的怒火像被浇了盆冷水,竟显出几分心虚。
“也、也是…”公主捡起马鞭在手中无意识地绕圈,“那家伙办事向来干净利落…”她小声嘀咕着,突然打了个寒颤,“还好你没大事,否则他肯定得找我麻烦,还有我托他的事情...”
黎望舒眸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什么重要信息:“殿下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呀!”云阳像是突然惊醒,随手将马鞭捡起来扔给仍跪着的侍女,“你们都起来吧。”又凑到榻边岔开话题,“说起来,你与秦都督是怎么相识的?”
帐内炭盆“噼啪”爆出个火星。黎望舒借着拢鬓发的动作掩饰神情:“不过偶尔遇见过几次,算不得相识。”
“不应该呀…”云阳歪着头打量她,忽然眼睛一亮,心中暗道,莫非是秦都督单相思?不等回答又兴致勃勃追问,“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黎望舒望着帐顶垂落的鎏金香球,不知公主是何意。眼前浮现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前世刑场大火中,那人玄甲染血而来,却在触及她尸身时露出近乎破碎的神情,可转瞬又是他亲手将一干忠良满门抄斩的画面。
“都督…很好。”她最终轻声说道,指甲悄悄掐入掌心,“是臣女的救命恩人。”
“就这?”云阳不满地撇嘴,“你不觉得他生得极好看吗?去年重阳宴他执剑起舞,半个京城的贵女都…”
“殿下。”黎望舒忽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潮红,“臣女有些乏了。”
云阳这才注意到她额间细密的冷汗,连忙起身:“是本宫疏忽了,你先好好休息,等秋猎仪式结束,我送你回去。”
待公主的脚步声远去,黎望舒缓缓睁开眼。帐外夕阳西沉,将云阳的身影拉得很长。她看见公主对心腹婢女低声吩咐什么,那婢女频频点头,临走前还往帐内望了一眼。
“小姐…”青黛捧着药碗欲言又止。
黎望舒示意她靠近说话,青黛顿了顿犹豫片刻:“公主殿下是不是以为小姐也喜欢秦都督?”
“也?”
“奴婢猜想是不是公主喜欢秦都督,觉得小姐……”经过青黛这一提醒,她也开始反思起来。
暮色四合时,云阳执意亲自送黎望舒回府。公主车驾华盖朱轮,四角悬着的鎏金铃在晚风中叮咚作响。黎望舒坐在秦都督送来的轮椅,透过纱帘望着渐暗的天色,忽然听见云阳轻笑:
“你可知今日四皇兄被罚了?”
黎望舒眸光微动:“臣女一直在帐中…”
“皇命他闭门思过三个月。”云阳把玩着腰间玉佩,幸灾乐祸道,“说是阻碍了秦都督办公,那个浪荡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真是大快人心。”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黎望舒袖中的手倏地收紧。他竟将此事捅到御前?这不像他素来滴水不漏的作风。
“说起来,”云阳忽然凑近,身上玫瑰香扑面而来,“秦都督今日离营前特意来找过我。”
黎望舒呼吸一滞。
“他让我转交给你”公主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说是祛疤的膏药。”
锦盒入手并不冰凉,暗纹提花缎面上绣着罕见的双头蛇纹,黎望舒前世在黎父书房中见过,是锦衣卫独有的标记。她强自镇定地打开盖子,里头躺着玉雪膏药,异香扑鼻。
“这,”
“放心,我让太医验过了。”云阳托着腮看她,“真是奇怪,秦都督性情冷淡,对你倒是格外…”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黎望舒手中膏药差点滚落。云阳掀帘怒斥:“怎么驾的车!”
“殿下恕罪!”车夫慌忙告罪,“刚有黑影窜过。”
黎望舒顺着晃动的车帘缝隙望去,长街尽头似有人影一闪而过。
黎相府内灯火通明,仆人们忙前忙后地搬运着从猎场带回的行装。黎望舒被公主亲自送回府中的消息早已传开,相爷黎藏舟站在正厅外,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望舒啊,公主殿下如此看重你,为父甚是欣慰。”黎相见女儿被侍女搀扶着从软轿上下来,连忙上前两步,“我已命人备好了补品,你且好生歇息,近几日的课业便免了。”
黎望舒虚弱地福了福身:“多谢父亲体恤。”前世父亲何曾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过?不过是因着公主的面子罢了。
青黛与霜降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回到院子。一进门,黎望舒便卸下了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眼神清明得哪有半分病态。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霜降轻声禀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得知小姐在猎场上受了伤,她吓得魂飞魄散。
黎望舒点点头,任由两个丫鬟伺候着褪去衣裙。“小姐的伤…”霜降看着那渗血的绷带,心疼不已。
“无碍,秦都督上的药很管用。”黎望舒不自觉地抚过绷带,想起那双为她包扎的骨节分明的手,以及那人说“你很像一位故人”时复杂的眼神。
浴桶中热气氤氲,她将受伤的右臂搁在桶沿,青黛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擦拭着她身上其他部位的尘土。
“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青黛声音发颤。
水珠顺着黎望舒白皙的肩颈滑落,她闭目养神,闻言只是淡淡道:“如今,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只得借刀杀人。”
霜降手一抖,澡豆掉进了水里。她慌忙去捞,却听黎望舒又道:“霜降,你怎么了?”
“对不起小姐,我…”霜降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黎望舒睁开眼,目光扫过霜降惊慌的脸,忽而一笑:“紧张什么?你如今与我不早就一条心吗?”
霜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明鉴!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自从小姐饶恕奴婢那回,奴婢就发誓绝不背叛小姐!”
“起来吧。”黎望舒打断她,“我既给了你机会,自然是信你的。”
霜降虽背叛过她,但她也知这丫头本性不坏,只是被威胁逼迫。若有得选,霜降肯定不想这样。前世,她选择了柳姨娘,要给自己下毒,奈何她太稚嫩内心又十分纠结惶恐,最终还是败露了,娘亲也没救成,后伤心悔恨不已,跳井自杀了。自己得上天垂怜重活一次,便让这无辜之人也重活一次吧。
青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却识趣地没有多问。她仔细避开伤口为黎望舒擦干身子,又取来干净的里衣为她换上。
忽听院中传来一阵喧哗。
“三小姐,二小姐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守院的小丫鬟急切地阻拦着。
“狗奴才,竟敢拦我?”黎婉墨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和婢女的痛呼。
黎望舒眸光一冷,迅速躺到床上拉好锦被。青黛刚放下床帐,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推开。
“听说姐姐在秋猎场上受了伤,妹妹特来关心。”黎婉墨一身鹅黄色襦裙,发间金钗晃动,脸上带着虚假的关切。
青黛挡在床前,警惕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三小姐。”黎望舒在帐内轻声道:“青黛,给三小姐看茶。”
“是!”青黛不放心地回头。
“去吧,带上霜降一起。”帐内传来虚弱的声音。
待两个丫鬟退下,黎婉墨一把掀开床帐,正对上黎望舒疲倦虚弱的脸和缠着绷带的手臂。她眼中闪过一丝确信,但还是问道:“姐姐伤得可严重?”
黎望舒直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单刀直入:“妹妹深夜造访,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