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赵琼阑走进办公室,秘书跟着她进去,关上门。
“您看看这个。”刘秘书将手机举到她面前。
屏幕上正是沉砚舟举办的个人画展,可惜光鲜亮丽的布展被一个形容邋遢的男人破坏。
“大家都来看看,人面兽心的大艺术家,自己出息了,就不管家里残疾的老父亲,大家快来看啊。”
周围的人对地上的男人指指点点。
“我这缺掉的手指,还有我这跛了的脚都是他让人做的,就因为我问他要了几次赡养费,他就这么对我。”
“什么艺术家,大画家,禽兽都不如,畜生尚且知道反哺自己的父母,他却嫌弃我上不了台面,这么对自己的爸爸,没有天理啊。”
画面上的男人嚎啕大哭,而视频顶上的弹幕逐渐变成一片骂声。
“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是这种人。”
“就这种人,还能开画展,还能当大画家被人追捧,现在的小姑娘,看着人家脸好看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实际什么人都不知道。”
“真实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前面的这么快下定论是不是早了点?”
“不管怎么说,父母生你养你,最基本的赡养义务要尽吧?就因为没给你体面的生活也不能给你脸上添光就这么嫌弃自己爸妈,那一半的父母都不应该把孩子生出来。”
“前面的极端了吧?”
“话糙理不糙,谁说爸妈就必须要有能力托举自己,更别说他现在有出息了。他不想想自己是怎么长到这么大,怎么生得这么好?没有他父母,他哪来的绘画天赋?”
赵琼阑皱起眉,将手机还给秘书。
“他那边有什么回应吗?”
“没有,先生的工作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刘秘书摁灭手机,问道,“我们要出手干预吗?”
“暂时不用,等我问了他再说。你去查查陶庆贤背后有没有人唆使他这么做。”
“是。”
赵琼阑下班后去了趟沉砚舟那,发现家里没人。
他很少出门,偶尔去趟工作室,极少有不在家的时候。
赵琼阑拨通他的电话,等了许久,那头才被接起。
“喂。”
“怎么不在家,你在哪?”
赵琼阑举着手机站在客厅中,电话那头似乎有风声。
“我在你第一次带我约会去的那家餐厅。”
赵琼阑抬腕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你还在吃晚饭?约了人?”
“我一个人。”
一个人跑情侣餐厅,他倒是心大。
“别乱跑,我过去找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的嗓音低沉,说不尽的失落与难过。
赵琼阑失笑,挂下电话,重新拿起车钥匙出门。
闪烁着暖黄色烛光的露台上,坐拥半片城市最美的夜景,沉砚舟独自坐在上次他们一起坐过的位置,看着远处的霓虹灯发呆。
“下雨了,你感受不到吗?”赵琼阑走近他,烛火被风吹得摇曳。
沉砚舟回过头,那双浅色的眼瞳上,最近总好似覆了一层无法抹去的阴霾。
“女士,先生,外面飘雨了,两位去室内坐吧。”服务员在细雨中走来,温声说道。
两人换到室内靠窗的餐桌上。
赵琼阑看了眼他面前的酒,以前怕他身体不好,严禁他喝酒,离开一段时间回来,似乎染了酒瘾。
“吃晚饭了吗?”
沉砚舟摇头。
赵琼阑无奈,抬手招来服务员:“正好我晚上也没怎么吃,一起吃点。”
沉砚舟抬起眼睫,看了她一眼:“你二叔的事,我看到新闻了,你没事吧?”
“没事,二房的事,影响不到我。”赵琼阑随手翻着菜单。
“今天赵氏的股价受到了影响。”
“不用担心,不会波及我们,股价很快就能稳定下来。”
她说得笃定,沉砚舟垂下视线,心中慢慢了然。
“阿阑。”
“嗯。”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任何时候,他都还是老样子,还是这么笨。
“怎么了?”赵琼阑看向他。
时间有点晚了,外加下雨,餐厅的人不多,有些顾客刚好吃完离场,门口人影浮动,他突然微微变了脸色,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赵琼阑点头:“好。”
他匆匆离开。
赵琼阑有些莫名。
“阿阑。”高调的男声扬起。
赵琼阑回头,纪行云朝她大步走来,她不由看了眼沉砚舟离开的方向,微微蹙起眉。
“好巧,在这里碰到你。”纪行云展颜,惊喜地看着她,随后又反应过来,看向她对面的空位和喝了一半的酒杯,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这么晚了,你和谁在这里吃饭?是不是又有哪个不要脸的勾引你?”
桌上还没有上菜,只有两杯清水和沉砚舟喝剩下一半的酒。
赵琼阑背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丈夫来捉奸。”
“可我们本来就马上要订婚了,不久我们就会结婚!”
“谁告诉你我们要订婚了?你爸?”赵琼阑好笑地看着他。
纪行云满脸荒唐道:“媒体都官宣了,你也没有否认啊。”
“我已婚,请问要怎么跟你再结一次婚?”
“什么!”纪行云猛地站起来,三三两两的目光望过来,“不可能,不可能!”
“纪大少,你小点声,我不想再跟你闹出什么可笑的绯闻。你父亲答应了我,会尽快澄清,我才没有出面,最近赵家的新闻够多了,你可别再给我添几笔。”
“不,阿阑,你明明就离婚了,是谁,你跟谁结婚了?”纪行云不相信。
“我跟沉砚舟从来就没离过婚。”
纪行云失魂落魄地走了。
去上厕所的某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赵琼阑看了眼手机,将屏幕盖在桌面上,叹了口气。
她回到他的住处,推开大门,说去洗手间的人果然已经回来了。
“先走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卷缩在沙发上,木然地说道:“我怕打扰你们。”
“你两年前大学毕业证拿到了吗?”她突然问。
沉砚舟抬起头望着她。
“又不说话?”
“拿到了。”他哑声回答,“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确认一下你的学历。”赵琼阑扔下车钥匙,挽起长发走进卧室,没再理他。
寂静的夜,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占领一边。
温热的身体小心地靠过去,他把自己卷缩成一团,直到鼻息间能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
赵琼阑翻身压在他身上:“想要?”
沉砚舟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干涩又酸疼。
她低头吻他,傻子。
“你腰上的是伤疤?怎么弄的?”他皮肤又白又细腻,可只有腰侧,有几个圆形不平整的疤痕。
沉砚舟愣了一下,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突然哭了,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
赵琼阑呆愣了一下,不解地轻轻抱住他:“怎么了?”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他哭着哽咽,只是重复,“你从来没有问过我。”
哪怕他们上过再多次床,她都没有在意过。
赵琼阑有些无所适从,旖旎的氛围烟消云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好半是哄半是劝地拍着他的背:“不哭了,我不是问了吗?”
他晚上把她一个人扔在餐厅的帐她还没跟他算,到头来还得她哄他。
赵琼阑轻轻叹息,任由他把自己当布偶娃娃那般死抱着不放。
哭了一会儿,他才渐渐平息,将脸埋在她颈侧,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子上。
“7岁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妈不要我,她觉得我是她人生的耻辱。”第一次,他对她揭露自己几近腐烂的伤疤,也是第一次他把那个破败不堪的童年讲述出来,“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那个时候他早就出轨桑青黎。从富丽堂皇的沉家离开之后,他改不了富豪的做派,手上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于是他就去赌,而我就在桑青黎和她女儿手里讨生活,他每次赌输回来,就会把气撒在我身上,这些伤都是当初他拿烟头烫的。”
小小的沉砚舟,从跟着他爸开始,身上就没有一块好肉。
“幸好有奶奶能勉强护着我,可后来奶奶也不在了。”
知道是一回事,当听到他用平静的口吻说起又是另一回事。
“你长大了,以后他都没有能力再伤害你了。”赵琼阑轻声开口,拍着他的背,“以后,还有我保护你。”
干涸的眼睛再次涌上热意,沉砚舟问她:“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你会不会也不要我?”
他的人生经历过太多的抛弃,被父母抛弃,被生死分隔,兜兜转转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人生从来没有富足过,所以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他都会自私地后悔,后悔当初跟她离婚,后悔离开,后悔主动放弃了那个能一辈子呆在她身边的位置。
“怕我不要你,当初还跟我闹离婚?”赵琼阑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
沉砚舟垂下眸,默默地想,我只是不想用一个残废绑住你,占据掉你丈夫的位置。
他想手术,他不想成为她的负累,可手术带来的风险,他不想让她面对。那本来就不是天之骄子的她该经历的麻烦。
“睡吧,好好睡一觉。”赵琼阑低哄着,黏在身上的人哭累了,渐渐陷入沉睡。
有时候聪明地过分,有时候又笨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