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使棕榈树拔地而起，盖住了部分天空，大厦窗面晃着树叶的影子，泥沙被卡在路缝里，任由阳光炙烤，洒水车哼着小曲，晶莹的水珠在半空沸腾。
三个月前，所有大楼中部计划扩建一层阳台，如今已完工，空道填满优质的土壤，各种小花挨着茂密的绿叶，与蝴蝶翩翩共舞，生机盎然。
贾栗从停车场赶到晨昏大楼，短短五分钟，便已经满头大汗，她感到全身的毛孔都灌满热气，她用力地拭去汗珠，扎起头发。
晨昏大楼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贾栗数着时间，一秒一秒，她耐心地等待直梯。
她面前缓慢拉开帷幕，电梯被人群淹没。贾栗迅速站在最前方的空位，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绝望地与门对视。
摄影棚又是吵闹不已，听见贾栗的招呼声，众人闭上了嘴，将目光一齐锁在她身上。室内凉爽干燥，但有种莫名的闷热包裹着她的心脏。
贾栗：“怎么了？”
导演林余拨开这群麻雀，生气地摘下墨镜，他的手指戳向贾栗。
他：“你还问我？”
贾栗推开他的手，“我怎么了？”
林余在大屏上投放出一张照片，是她与李杏坐一块聊天。
贾栗：“这怎么了吗？”
林余指着屏幕，“你和其他男人私会，这是怎么回事？”
贾栗：“我和他只是朋友，再说了，我也没有说不谈恋爱吧！”
助理悄悄跑到她身边，提醒道：“但是导演一直在追求你。”
贾栗瞥了眼助理，她坐在林余常坐的椅子上，不屑地说：“我已经拒绝了我们的大导演，如果追求我就要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要和我谈恋爱？”
林余：“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找了多少代言？”
贾栗比比手指，又马上收回，“好像那些代言，都泡汤了呢。”
她接着说：“这张照片还是偷拍的，我还想问你，我们只是同事关系吧，为什么要打扰我的私生活？”
林余立即转身撤回照片，他慌忙解释：“这个不是我拍的，是有人匿名发到我的账户。”
贾栗的嘴角不断抽动，她递给林余一个白眼，“所以你就可以随便传播吗？还来质问我，让这么多人都误会我，你满意了吗？”
说罢，她挥手告别各位，准备离开，助理说：“还没有拍摄呢。”
贾栗笑道：“你去拍吧！”
她闷闷不乐，漫无目的地闲逛，鞋跟踏出愤怒的叫声。她时而停留抬头望，时而驻足低头瞧，前后左右，从哪个方向，都无法看到晨昏大楼的尽头。
四十年前，晨昏大楼腾空出世，作为空中城与地上城的通道，不仅拥有最先进最安全的高速运载系统，还于此建立各种场所，涉及教育、医疗、政治与商业等领域，有“小地球”之称。
小时候她立下“势必逛遍晨昏大楼”的誓言，但因郑柳嘉工作繁忙，行动便搁置了十几年。长大后她在学业与事业上打拼，童年的誓言早已抛到云霄之外，不见踪影。
贾栗惆怅地观望顶部，镶钻的天花板闪着耀眼的火彩，五光十色，像初升的太阳，永远明亮在这栋大楼上方。
她的余光注意到一对熟悉的背影，她从包里翻出墨镜，连忙戴上，好奇地跟了上去。
一女一男亲密地挽着手，陷入行人的漩涡中，贾栗巧妙地钻过缝隙，与无数双肩膀摩擦而过，紧紧追踪两人。
他们移步进服装店，贾栗也不经意走到店内。她随便挑了个鸭舌帽盖在头上，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同时，偷瞄背后的人。
视线聚焦到两人正脸的瞬间，贾栗吃惊得震掉了帽子。她脑子里疯狂搜索曾经见过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飞艇公司的项目人办公室。
那对嬉戏打闹的女男，除了项目人，另一个竟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她的助理。
身旁面戴口罩的女子为她捡起帽子，“你还好吗？”
贾栗一脸无事发生，“没事，谢谢你。”
见对方要认出她来，贾栗急忙将食指置于嘴唇中央，“你是我的粉丝吗？”
她开心地点头，给贾栗展示同款项链。
贾栗拉着她走出服装店，“我们一起逛逛吧！既然这么有缘分，你叫什么？”
对方摘下口罩，“夏有秋。”
贾栗再一次吃惊，“原来你就是夏有秋，你和江冷秋是不是好朋友？”
夏有秋：“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你们认识吗？”
贾栗：“只是认识。”
她问：“你们的名字怎么这么像？”
夏有秋点头，“名字是我们自己取的，承诺以后都不改名。当时我们希望能用名字一直维系之间的牵绊，但没想到，现在我们只有名字有关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沉入海中，渐渐暗下的灯。
贾栗：“至少你们又遇到了，是件好事。那你想恢复到之前的关系吗？”
夏有秋回答不上来，她纠结道：“能重逢我感到很高兴，但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释怀了，放下了，我想我们要不就止于最美好的那刻。”
贾栗安慰她：“你的人生那就按你想的来吧。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夏有秋看看时间，“不好意思啊，我妈一个人在店里，我现在要回去帮忙，下次再约吧！谢谢你，见到你很高兴。”
她匆匆赶往回地上城的班次，心中反复响起江冷秋的话：我们从头来过。她沉迷在回忆里，以至于忽略了双腿，随着人群涌动，自己被迫冲散到外面。
而这里是空中城的影子，地上城。
杂乱的电线随意瘫在地上，高楼老旧破损，像读了百年的报纸，楼间插着文字广告牌，细窄的长桥数之不尽。
夏有秋每迈两步，墙边都会出现醉酒的路人，偶尔刷新出斗殴的画面。不过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她早已见怪不怪。
她牵来新买的摩托车，尽情地驰骋在桥上，各式飞行器疾速掠过，犹如飞鸟翱翔在空中，玩起追逐的竞赛。
夏家的店坐落于城市中心，建有两层楼，多为基础款套装，室内装潢温馨舒适，一只白猫窝在前台。
夏有秋用力摘掉头盔，她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依附在额头上。她踩着门外的地毯，蹭掉鞋底的泥沙，玻璃门自动打开，冷气扑面而来。
夏温才从前台下探出头，她的头发梳得紧紧的，套上花边发圈，嘴角还残留着米粒，“你回来啦！”
白猫的尾巴左右摇晃，它马上睁开眼，将身子拉成长条，打了个哈欠，将两颗尖牙暴露，爪子也张开。
夏有秋蹦蹦跳跳地迎来，她抓着猫的两臂搭在肩上，一手抱住它的背，一手握住它的脚。
夏有秋：“小咪，吃饭没？”
小咪发出“喵啊”的声音。
夏温才擦去嘴角的米粒，她痛快地喝了半罐汽水，“小咪吃了一大碗粮，肚子饱着呢，你快过来吃饭。”
她帮夏有秋掀开寿司便当的盒子，又撕去酱油包装，用筷子将酱油与芥末混合，搅拌为一体。
小咪浑身晃动，拼命地挣脱夏有秋的控制，奔回前台桌躺下。
夏有秋拍掉身上的猫毛，慢慢夹起玉子烧寿司，在蘸料碟面蜻蜓点水，仅有米饭边角中招，她满意地放进嘴里。
夏有秋边吃边说：“妈妈，我今天遇到贾栗了。”
夏温才：“就是那个超级大明星，你真幸运，我也想见见她。”
夏有秋：“嗯，真的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而且，她好像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江冷秋和她提过。”
她的眼神飘向屋内各处，毫无方向地扔枪，最后正中夏温才的双眼。
夏温才抚摸小咪的脑袋，“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那么多天了，你考虑好接受他了吗？”
夏有秋：“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继续，怕我太任性，怕我们很多观念不同，怕他家人不同意，会让我们再分开。”
夏温才：“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会不了解他吗？你还没有拥有，就开始怕失去了，你只想维持现在的话，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但你真的因为这个事情想太多了。吃完饭把这些盒子扔掉吧，晚上我们出去逛逛。”
她起身绕过前台，回到身后的仓库，马不停蹄地整理刚到货的衣服。
夏有秋沉默地咀嚼，喉咙里的米饭久久不能咽下，她吸了一口气，眼泪啪嗒地跳入蘸料里。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月亮倾斜在城市的另一边，街边拥挤的广告牌争先恐后地亮着，路灯隐匿在店铺间，交通堵塞，夜市喧嚣。
夏家服装店早早打烊，小咪仍在店内看守着。夏家母女打车来夜市，人手一串烤鳗鱼，油滋滋地往外冒，鱼肉香脆鲜甜。
商店新增一批改良电器，玻璃柜中的电视机放映着广告，是贾栗代言的火星玉米，其营养价值丰富，口感极佳，同时，火星正在招募种植人员，有意向可联系火星公司。
夏有秋打趣道：“我们要不去火星种玉米？”
夏温才：“火星有什么好呢？去那就吃不到烤鳗鱼了。”
她拿走夏有秋的签子，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两人沿着夜市的小路越走越深，最后来到庙宇处。庙宇蓝瓦白砖，内部的神像高达屋顶，宽到墙壁，面貌与身躯被黑纱完全遮掩。
夏温才手掌贴合，指尖抵着额头，她闭上眼睛，恭敬地弯腰。
夏有秋问：“这是什么神啊？”
夏温才：“不是什么神，只是一桩木头。”
夏有秋：“那为什么要拜它？”
夏温才：“一直如此。”
庙宇内陆续走进不少人，他们不说话，只是以同样的姿势面对神像，而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