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广场撤下宣传广告,飞艇爆炸的消息登上大屏,警方正全方位搜寻失踪人员,受伤的游客皆送至医院进行治疗。
这是二十年来伤亡最为严重的事故,马上引起了各界的广泛关注,众人讨论着猜测爆炸的原因,更有甚者提议取消任何大型娱乐项目,杜绝此类惨案的发生。
医院原本的宁静被打破,大批记者手持小型相机,脚步声节奏混乱,汗蒸发后的酸臭味扰乱了空气。
记者们来势汹汹,为了得到第一手的资料,他们直接闯进病房内,无数个摄像头组成一块黑布,伤者们全身缠满绷带,虚弱地躺在床上,将脆弱与无奈展示在镜头前。
某位记者走近贾栗:“贾栗小姐,请你描述一下当时爆炸发生的画面好吗?”
他身后的记者挤上前提出相同的问题。
面对无礼的拍摄与提问,她别过头回避。
伤者的家人们见到这幕,纷纷劝阻,但都制止无果。郑柳嘉尖锐的目光企图刺穿相机,她气愤地扇走摄像头,用身体遮挡贾栗的脸。
她瞧了眼时钟,和气地说:“照片我都买了,不要再来打扰病人们,你们可以离开了吗?不然明天开始就不用当记者了。”
记者们虽心有不甘,但仍把话咽进胃里,齐刷刷放下相机,心虚地溜出医院。
夏温才竖起大拇指,“栗子妈妈,太霸气了,有实力就是不一样。”
郑柳嘉笑笑:“都是为了孩子,你和冷秋爸爸不也是放下手里的工作,来这照顾好几天了。”
江德发叹气,他不好意思地摆手,“公司事务繁杂,他哥哥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只好帮帮忙,却没能多关心冷秋,唉。”
他后脑勺的银发被阳光晒得灿烂,江冷秋忽然感到喉咙发堵,讲不出话来,印象里江德发在家中对他格外偏袒,也极其重视他的事业,才选择把公司交给哥哥,何来缺少关心一说。
只是那会年轻气盛,还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误以为别人的就是最好的,为此曾与江德发争吵数月,直到误打误撞寻得了其他方向,两人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江德发眼神打转一圈,注意到李杏的床边无人,他问:“你家大人呢?”
李杏听见话题移到自己,一时缄默着,只能礼貌地微笑。
他的窘迫被贾栗看出,她急忙编了些理由,“他家大人最近可忙了,可能晚一点才来。”
马上领悟到她的意思,李杏疯狂点头,“对,是这样的。”
门被一位黑衣男子轻轻推开,他胳膊挎着篮橘子,径直走向李杏床边坐下,俯身低语:“老大要我来看看你。”
李杏认出他是大他两轮的师叔,眼里突然闪着泪花。
他哽咽道:“麻烦你了。”
师叔:“说什么傻话,受伤了总得来看看。”他用手指弹起李杏的卷毛。
江德发感慨:“现在局势紧张,待在哪都不安全,两城矛盾加剧,谁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就降落在自己身上。”
夏温才不同意这话:“那都是要谈概率的事情,日子总归得安心地过吧。”
郑柳嘉:“我们安安分分地生活,自己健康,孩子也平安,这样简单的幸福就可以了。”
师叔没有参与闲聊,他边听边给橘子剥皮,再细致地撕去橘络,分给病人们。
江德发与师叔搭话:“这位家长,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师叔笑着晃了晃橘子,“研究水果的!”
贾栗:“难怪这橘子这么甜。”
师叔重新坐在李杏床边,继续剥橘子皮,“人最好干一行能一行了。不过世界上这么多职业,总有自己感兴趣的,如果觉得不喜欢现在的工作,有勇气放手就好了。”
郑柳嘉十分认同:“我们家栗子就尝试了很多,最后才选择了当大明星。”
夏温才:“她真的是选择了一条好的路呢,你把她培养得这么好,花了不少精力吧!”
回忆这二十年的生活,郑柳嘉错过了太多贾栗需要陪伴的时刻,这个大明星看上去过于独立,坚强,不认输,她自认为对贾栗亏欠太多,不敢承认是自己的功劳。
江德发:“嘉姐可是事业家庭两手抓的人,放在哪都是数一数二。”
夏有秋开口:“我妈妈也是。”
郑柳嘉:“说得也对,有秋妈妈能一边工作,一边陪着有秋,真的付出了很多。”
夏温才低下头,鼻子酸酸的。
七月的白昼总是那么漫长,时针慢悠悠地走了数圈,阳光往返于墙壁与地板,玻璃外绿树成荫,偶尔有一只猫咪爬上窗台。
为了让伤者好好休息,来探望的家属陆续离开,病房又恢复了宁静,呼吸悄然融入被褥。
大概是因为午间饮了一大杯绿茶,李杏失眠了。
他将眼睛瞥向贾栗,她熟睡着,整个人消瘦不少,脸颊也凹了进去,面色苍白得没有血色,他的心被揪出道伤口。
李杏的目光转向天花板,窗外的灯光折进来,一闪一闪的,他眯着眼捕捉,小时候的事情在眼前渐渐清晰,他仿佛又回到加入组织的那天。
当时正值台风季,夜晚的小雨淅淅沥沥,不停地倾诉悲伤。
李杏窝在垃圾桶旁,他衣衫尽湿,狼吞虎咽啃着路人施舍的面包,搭配雨水丝滑下肚。
巷子里一声枪响劈开雨帘,吓得他面包落地,血水漫到他的脚边,他呆呆地打量着,这副高大漆黑的身躯。
那人将枪口死死怼住他的额头,“可惜我没有子弹了,你要不要和我走?”
李杏:“和你走,有没有饭吃?”
那人表情冷峻,“管够。”他拽起李杏的胳膊,把整个人扔进飞车里头,带到了一间大楼的中部。
老大是个光头,左眉骨打满钉子,他吞云吐雾的,耐心审核这个新成员。
老大:“几岁了?”
李杏:“应该是五岁。”
老大:“为什么在外边流浪,你家大人呢?”
李杏:“都死了。”
老大顿了顿,“这里是杀手党,你可以在这生活。不过,你命这条就卖给我们四十年,你觉得如何?”
李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个壮汉将他按倒在地,他的脊背被刻上子弹的图案,他一声也不吭,一滴泪也没流。
老大:“你以后跟着我训练,但你不许叫我师父,只能叫我老大,带你回来那个就是你师叔了。”
大楼顶部的训练场空旷而简单,相关器材统一聚集在场地四角。除了体能训练与专业技能学习之外,老大还教会他读书写字,涉猎古今中外的历史。
每次的成员综合考核,李杏都轻而易举地考取第一,他骄傲地仰起头,迎接老大准备的奖励,从大鸡腿,到武侠小说,到黑色外套,到智能眼镜,最后是一把手枪。
首次执行任务时,李杏拿枪的右手不断颤抖,他紧闭着双眼开枪,解决了目标,但冷汗完全浸湿了他的头发,耷拉在颧骨上。
起初,他会为此崩溃地大哭,后来,他将死者的头发割下,与香火一同烧在庙里的土坑。
杀手党并不完全限制他的自由,达到规定的业绩后,他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时间。
李杏和师叔常相伴而行,将钱财挥霍在空中城的奢侈中,他对大屏的人物十分好奇,“师叔,这是谁啊?怎么哪都有她?”
师叔指着身上的衣服,“大明星贾栗啊!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她代言的牌子。”
李杏:“她为什么那么火?”
师叔滔滔不绝地讲起贾栗的经历,“她可是世界的一颗明珠。十四岁出道,做了四年模特,拍了百套写真和杂志,十八岁的时候,揽下两城的所有代言,现在更专注于电影事业吧。
不过,她成名之后,致力于各种慈善事业,并表示希望两城友好相处,投资了很多地上城的项目,可惜的是,她还没亲自来过呢。”
李杏开始在他人的口中认识她,了解她,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在网络上注册账号,观看贾栗的各种采访与生活记录,花钱的偏好从购买奢侈品,渐渐转移到美食与旅游。
去年元宵前夕,他意外淘到了极光秀的门票,兴高采烈地前往空中广场,此前他从未如此期待过。
排队的人群专注于冷静,似乎只有他一人兴奋难耐,时不时东张西望。
身后的女子抬头仰望夜空,李杏无意间瞄到她的侧脸,那种熟悉感愈发强烈。
他反复催眠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身体还是背叛了他,忍不住转头偷偷观察。
李杏试探地和她搭话:“我叫李杏,你叫什么?”
听到“贾栗”二字,他顿时欣喜若狂,拉扯着衣服边缘,像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
李杏凝视着那双动人的蓝色眼睛,他突然意识到双方身份悬殊,心底又暗了下去。
他心想,那晚与贾栗分别后,他此生唯一美丽的邂逅就到此为止了。
而李杏万万没想到,纸却包不住火,他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心甘情愿地栽在了她的手掌里。
他总觉得是命运在操控着一切,不然两人怎么会碰巧成为朋友,怎么会一起吃饭,谈天说地,怎么会从“他”变成了“他们”。
得知贾栗受伤住院,他先是忙完组织的工作,便匆匆赶往医院照顾她。
师叔调侃他有了软肋,以后开枪都要犹豫几分。
倒计时的最后一秒,他想传达的不只有“新年快乐”,还有“我爱你”。
但碍于身份的特殊,李杏丝毫没有勇气说出口,甚至欺骗自己根本不懂爱。
他用力抓挠瘙痒的心口,仿佛迷恋于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