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老吴家里临时有急事,正巧在走廊上被钟翎遇到。她随口问了几句,便主动提议自己替老吴过去。于是,当包间里的一众大佬按照习惯给老吴空好主位,翘首以盼时,等来的却是施施然落座在文彦和常总之间的钟翎。
这是自样品室偶遇之后,文彦第一次和钟翎靠得这么近。近到即使室内残留着些许烟味,他也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清淡的香水味。
她来了之后,那股烟味也渐渐消散了。或许是没人想在未来的大老板面前暴露酒后的丑态,那几个平日里最爱拼酒的“酒蒙子”也收敛了起来,场面一度非常文明。
难得不用被人抓着喝酒,文彦终于可以专心对付眼前琳琅满目的佳肴。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顶级餐厅的佛跳墙里,真的有一整颗小巧玲珑的鹌鹑蛋,而不是一晃而过被别人转走产生的幻觉。
就像在样品室里,她不声不响地帮他找到了样品一样,当文彦正笨拙地夹着一块滑溜溜的鲍鱼,而转盘正要被转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了转盘的边缘,为他停顿了片刻。
这一次,文彦小声的道谢,收获了一声更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不用”。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非常有教养的豪门千金?文彦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时下流行的网络段子——真正有钱有势的人都是非常XXXX,而不是暴发户那样YYYY……
他悄悄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钟翎。她近看是真的很好看,皮肤细腻得看不清毛孔,妆容清透服帖。他注意到,对着他的那一面,她的右眼眼尾和白皙的脖颈右侧方,都各有一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真巧……他下意识地想去看她的左眼。
左眼……左眼没有……等等,他怎么会看到左眼的?
因为,钟翎正转过头,用那双清澈又锐利的眼睛,平静地与他对视。
文彦整个人瞬间定住,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像,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鱼肉。
钟翎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回了头,继续优雅地、有条不紊地挑着盘子里的鱼刺,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文彦却梗着脖子,把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面前的青花瓷餐盘上。瓷盘光滑的釉面倒映着头顶璀璨的水晶吊灯,碎成了三块晃动扭曲的光斑,像极了他此刻裂开的灵魂。
“看什么,好好吃饭。”
一句轻飘飘的、几乎没有语调起伏的训诫,混在清蒸东星斑氤氲的热气里,精准地飘进他的耳朵,烫得文彦喉头发紧。他立刻像个被老师抓住开小差的小学生,鼓着腮帮子疯狂点头,筷子尖差点把盘子里的炒饭戳出火星子。
结果,他反而吃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气势,连常总都忍不住侧目,关切地问:“小文,今天胃口不错啊?”
文彦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全场心态最松弛的存在。右边业务部的一个经理,正用解说八二年拉菲的架势,向一位女客户大献殷勤,讲述自己喝过的名酒时,还不时偷瞄钟翎的方向;对面的秃顶客户老总,则用餐巾遮着手机,鬼鬼祟祟地打字,不知道在给谁回信息——这些雄性生物们无处安放的生存焦虑和求偶信号,在他这里,全被转化成了对脆皮乳猪的崇高敬意。
钟翎始终老神在在,对桌上的暗流涌动视而不见,总能轻易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摘除,或引向产品,或引向市场,四两拨千斤。
当他和钟翎又一次默契地同时伸手,夹了相邻的两道菜放进碗里时,文彦终于又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全场最认真吃饭的,就是他们两个人。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涌起一种找到失散多年同盟的隐秘快乐——去他大爷的男性魅力和职场交际,安安静静当个饭桶,难道不香吗?
可惜,需要钟翎亲自参加的饭局十不存一,文彦暴风进食的机会,就像实验室里偶尔出现的完美稳定数据——珍贵,且不可复制。
但老吴是谁?一个能从普通技术员一路混到子公司高管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靠着这零星几次的观察,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这位爱将身上的些许端倪。
终于,在有一天文彦去他办公室签字的时候,他憋不住了。
“小文啊,”老吴突然让他坐下,还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开口,“你是不是觉得,钟总她,秀色可餐啊?”
文彦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就知道老吴这副样子准没安好心。
“我算是看明白了,之前他们乱说你是什么gay之类的,纯属无稽之谈嘛。”老吴继续自顾自地、句句踩雷地分析着,“但是小文啊,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走上一条不归路啊!我和常总,可都是很看重你的。”
许是文彦那副生无可恋的无语表情实在太明显,老吴终于说到了重点。他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可千万别对钟总有什么‘少男之心’啊!公司里光棍那么多,想当驸马的估计十成十,但他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咱这位,按照现在流行的话说,是‘大女主’,人家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但是小文你不同啊,你也是‘秀色可餐’的男人。吴哥我啊,是怕你被这位大小姐吃干抹净了,连骨头都不吐,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啊!”
“吴总,您真的想太多了。”文彦有气无力地辩解。
老吴看他这一脸“你不懂”的样子,更加恨铁不成钢:“那我告诉你一个独家八卦,你听了就明白了!”他凑得更近了,“据说,她这次这么听话地从上海回来继承家业,是因为在上海惹了事!她把一个家世背景同样很硬的男的,给……给踢废了!人家要告她,是咱们大老板花了天价请了顶级律师团队,才保下来一个‘正当防卫’。她回来的条件,就是这个!你说,她又狠,又有后台,你拿什么跟她掰手腕?”
勇猛啊,钟翎!
文彦听完,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忍不住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受害者”唾弃了一下,并为钟翎的战斗力竖起了大拇指。他甚至觉得,以自己现在这副身体的反应速度,如果当场被打,可能连护住裆部的下意识动作都没有。
他敷衍地跟老吴再三保证,自己会“保持距离”,绝不外传八卦。同时,他觉得老吴不但自己普通,还特别爱替别人自信。钟翎从头到尾,对他有过任何超出同事范畴的表示吗?自己这块肉,就算洗剥干净了送上门,人家都还不一定乐意动筷子呢。
话虽如此,但在接下去的几个月里,文彦依旧在勤勤恳恳地做着一件让自己变得“更好吃”的事情——蓉哥的健身计划,早已像影子一样融入了他的生活,势要将他打造成那个传说中“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perfect身材。
毕竟,饭桶,也是有尊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