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

    七月初六到七月初七这一晚,白芙蓉睡了她自重生以来最沉的一觉。

    又或许,从更早的前生算起,白芙蓉便很少尝过这般安稳的滋味了。

    枕畔无人,无需算计;前世惨败的后怕,被封仁这赢家的从容悄然化去几分;至于他布下的监视,固然令人厌烦,但至少能让白芙蓉确信,那些护卫保她一夜无虞总不成问题。

    晨起时。

    少女面上的倦色一扫而空,肌肤莹润、朱唇饱满、眉黛如画……

    此等丽质天成,若将天香楼运回的庸脂俗粉点上,才真真可惜叫堕了凡尘,多画一笔俨然都为画蛇添足。

    白芙蓉对镜自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之容姿,绝无人挑得出半分差来。

    只是随后,白芙蓉拿出自己调配的药膏上在伤处……带着凉意的刺痛感,刺着她从自满中完全醒来,凤眸转动。

    一夜放松,皆为今日更好计较。

    下人刚通传陆绱入了封府,白芙蓉便抢先一步到了曾三娘房中。

    曾三娘睡着,头上每根发丝都是被汗水浸透般,凌乱又扁塌得贴在头皮上,隆起的肚子也塌了不少,面颊更凹。

    活脱脱像一两天之内,整个人的精气全被吸干一般。

    大抵是白芙蓉进门的响动,惊扰了她怀里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哇”地一声啼哭骤起。

    “唰”一下,曾三娘也惊醒了。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是不是又饿了?”她径自扯开胸前的衣襟……接着,那张疲惫至极的脸庞,在孩子安静吮吸的瞬间,竟绽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曾三娘这才注意到白芙蓉:“白姑娘来了!多谢白姑娘救了我们母女!”

    她脸上的笑容没有散,让本就干巴凹陷的脸颊添了好几个褶……这笑容落在白芙蓉眼中,显得格外刺目。

    狼狈憔悴,一点不好看。

    曾三娘究竟在满足什么?

    难不成只为生了个皱巴巴的丫头?

    白芙蓉笃定自己出生时就比这婴孩漂亮,可她记忆中早模糊了的狗爹娘,唯一对她露笑的时候,是发现她能卖进青楼换钱……

    “吱呀。”

    房门的又一次开启,让白芙蓉意识到,她竟然为一些陈旧到毫无意义的记忆,差点忘了正事。

    白芙蓉只得逼着自己上前补救,对曾三娘母女挤出个笑容:“这小女娃真可人,取名字了么?”

    白芙蓉对生产之事所知寥寥,这是她立时间唯一能想到,表现自己关心这对母女的问题。

    据她昨天观察,呆子陆绱很吃这套假仁假善。

    果不其然。

    陆绱一进来看见她这副模样,竟直接给她鞠了一躬:“前夜都是陆某不知状况,误会封府与伯明兄不说,更没管束好属下,让他们四散对姑娘不利的传言。”

    “什么传言?”

    “这……”

    陆绱语塞,随即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他斩钉截铁道:“陆某亲眼所见,白姑娘对曾三娘这挑事之人尚如此关怀,足见那些污蔑姑娘是妖女的,才是真正的妖言惑众。若揪出主使,陆某定不轻饶!”

    一下。

    白芙蓉从逼自己摸婴孩小手的不适中解脱……唯感叹自己上辈子怎么没早点遇上陆绱?

    若早将陆绱收复在侧,说不定她白芙蓉也不至落得个“妖妃”骂名,被活活烧死的下场。

    不过眼前,她倒还有件需要他的事。

    “陆街使可会负责七夕乞巧市的巡查?”

    “乞巧市在朱雀大街东,乃左街使柳钦辖下。”

    “可近来,妾身总觉得长安城里不大太平,今夜万万莫要出事才好,尤其是乞巧楼燃起九光灯烛之时……”

    柳眉蹙起,白芙蓉做出好一幅愁样。

    “白姑娘放心,长安安防我等日日放在心中,柳街使也是个负责之人,若有需要陆某亦责无旁贷。”

    是么?

    白芙蓉前几日在朱雀街东窜来窜去,大理寺狱都被炸了,也没见过这位柳街使的人影。

    不过话至此处,她也算暗示得点到为止,随后曾三娘突然猛一声“要不就叫乞巧?”……给孩子取名的事,白芙蓉绝不想真参与。

    她立刻扯出个要去见封仁的由头,抽身便走。

    但听:“听闻伯明兄重伤未愈,不便见客,还请白姑娘将陆某的歉意与谢意一并带到。”

    伯明兄……

    第二遍听到,白芙蓉才恍然,封仁字伯明。

    ……

    ……

    【伯明亲启。】

    白芙蓉到时,封仁将阅闭族中与他来的信件。

    信上消息甚好。

    封家军队自他重生之日起便依令暗中调动,化整为零,沿他预设的数条路线潜行,几乎未惊动沿途州县,已有几支先头人马悄然抵达长安近郊。

    此局初定,封仁算可以安心赴那灯会之约。

    但白芙蓉推门,又一日晨光顺着她裙裾洒入漫开,漫进封仁一双无光的玄眸……她今日换了新裳,越罗轻纱薄可透肤。

    他大袖下的双手,竟立时间生出分慌,欲再整衣冠,把自己的残躯遮蔽得更好些。

    毫无疑问,念头可笑。

    封仁在死牢中那副蓬头跣足、镣铐加身的模样,白芙蓉都见过了,他于她着实无甚藏匿。

    偏封仁今日束装对镜,他终于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残破,目睹她譬如朝日仍鲜亮青春,他自诩摒弃杂念,却几日间落了个比前世终局,更残破的模样……

    封仁的目光倏然一滞。

    他透过轻纱,发觉毫无瑕疵的皓肤,竟在肩头粗粝得断裂:“白姑娘右肩伤了?”

    白芙蓉前两日,一日穿着沾染赵典狱血污的衣衫,一日在封府内寻不到合身女装,只得裹了件将自己遮得严实的高等婢女服,封仁未曾发觉她肩伤也属寻常。

    “怎么未听姑娘传唤医师?”

    但听这不急不缓、惯是从容的公子接连两问……白芙蓉心道今日这件薄罗衫子选得绝妙。

    先前她泪眼汪汪扮可怜,竟忘了借助这伤痕之利,着实失策,瞧瞧封仁昨日对封义一番挟伤证恩情,白芙蓉今日才生出效仿之心。

    她想。

    那些以戏为生的伶人,怕是也少见旁人演他们的拿手唱段,偏这出戏,或许最合他们自己的胃口。

    白芙蓉又道:“区区小伤,我自个儿上些药膏便是。倒是封郎你的伤,医者如何说?”

    她的伤与封仁相比,确属区区。

    可白芙蓉刻意设计过展露角度。

    譬如她现在这副上前探头,满心满眼关怀封仁……就好巧不巧,秀颈微扬,把书壹扇刃给她压出那一道伤痕,落入封仁眸中。

    偏偏这一道提醒起封仁,他周身之伤,于脖颈上的一点恰恰来自于白芙蓉——

    她重生见他第一面,是为杀他而来。

    封仁敛起所有神思。

    他答:“按医师言,仁恐得再多歇片刻,夜间方能陪白姑娘同游。”

    没再添一句关心,不过皆为重生的共谋,关心或许才是最虚假的粉饰。

    只是在送离她,眼眸余光不禁扫过她背影的一刹,封仁终多凝了片刻他送她的金簪一刹。

    错了,他着实荒谬的错了。

    无论封仁计算过多少遍,这支簪该怎样戴回白芙蓉的发间最好?

    这仍是一只最普通又庸俗的簪。

    封仁虽不知白芙蓉为何要戴着这与她绝不匹配的簪。

    却显然,白芙蓉绝非为记起此物乃曾经的封仁所赠,应该说她完全对那个青年时的他毫无印象。

    ……

    ……

    白芙蓉气极了。

    她不光被封仁请离,还在出他院门前收到张面具。

    “白姑娘,今夜为防闲杂人等认出姑娘与长公子身份,扰了兴致,还请姑娘届时戴上面具。”

    一张狐狸面具?

    封仁怕是在明明白白地讽刺她,白学狐精,白费心机。

    不得不说,别看这老铁树前辈子数十载没开过花,于人性推拉上,实打实登峰造极。

    每当白芙蓉以为将他撩拨动一二,下一瞬,便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玄瞳,再寻不到半分涟漪。

    白芙蓉的好胜心,还真被封仁挑了起来,这世间,岂能有她白芙蓉降服不了的男人?

    当然在主院中,她白芙蓉的目标都不止一个。

    “义公子今日如何?”

    “回白姑娘,除却换药,义公子不欲旁人打扰。”

    “那我下次,再同长公子一道来探望。”

    白芙蓉心想,那只小兽,怕是连这样两句虚情假意的关怀,也极少从旁人处得到。

    她不妨做个姿态,故意关心几句。

    至于封仁那边,且看今夜吧。

    若白芙蓉所料不差,今夜只要他们现身灯会,必有一场大戏开锣。

    她不甚明了旁人的谋划,却绝不会错认,那位柳太后恨毒了她的眼神……

    ……

    白芙蓉对两个人的预料,分毫未差。

    “哀家动不了他封长公子,还除不掉个狐媚贱婢么?”

    柳太后柳香止召见堂弟、左街使柳钦的第一句话,便是要他安排暗杀。

    “只要这贱婢一死,七月十五那场大婚自然灰飞烟灭。且看他封家,还能寻个什么由头入长安?”

    “可臣弟总不能派人潜入封府……”

    “蠢材!”

    柳太后泼茶到柳钦身上的动作,跟她泼个奴婢也没什么差别,最多是茶已凉了:“她能十日缩于封府不出?”

    “派人盯死了!一个十六岁的狐媚子能有什么脑子?大殿上都敢搂搂抱抱,还忍得住不勾搭那小紫微星,于七夕日招摇现眼?”

    而白芙蓉的话,也清清楚楚地钻进了封义耳中。

    封义自前夜起,便时常难以自控地就咬住下唇……大多数时候霎时弥漫出的,都是让他立刻便想发呕的腥臭。

    但他听到她的嗓音时,终于又获得了一口他祈求的久违的甜。

    甜得有些晕头转向,让他一时忘记自身污秽。

    听她说下次会同长兄一起来看他……便忍不住想,他不能先去看看他们么?

    自长兄与白姑娘入府,守卫对他已松懈不少,加之他前番发狂,下人们除却换药,更不敢轻易扰他。

    封义可以爬出去。

    满身绷带的怪物,像他两天之内学会的那样,滚下床,四肢并用几乎毫无声息地朝窗边爬去。

    却不料爬的路上,他瞥见衣架上空的一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长兄今早选得衣衫,封义亦有件一模一样的……不不!

    离窗口愈近,倾泻在封义身上的明光愈多,也就愈发清晰地映照出,他从昨夜便在心头疯狂滋长的肮脏念头——

    封义竟想假扮封仁!

    肮脏低劣至极的念头,被光一照就灼烧起来。

    封义被灼痛得在地上打滚,又开始撕扯身上的纱布,他试图通过伤口开裂的剧痛,来让自己清醒一点,认清他与封仁的云泥之别。

    偏偏,偏偏。

    或许他封义真得是狗吧,叼过一根真正香甜的骨头,就觉得被施舍的残羹剩饭再难以下咽,他无法控制被引诱地问自己。

    纵使他周身破烂,套上一模一样的衣冠,再戴上面具……当真,就不能同长兄一模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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