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宅

    金豆子被端端正正放在桌案正中。

    “天啊。”菀青趴着说,“怎么办?大翁主这是什么意思?”

    临溪也趴着:“不知。”

    望舒低声:“夫人,直接同君侯说吧。”

    “嗯……”她停下来,摇一摇头,“不对。她敢直接送来,就是赌我不会说。”

    “那怎么办?”望舒也实在摸不着头脑,“六颗金豆子,太贵重了。”

    “你先藏起来。”临溪思忖着,“等我见过她,看看是要我办什么事,再还。”

    菀青道:“兴许是什么给弟妹的礼节。”

    “没有送黄金的道理。”临溪摇头,“也不会这样藏在糕点里。无妨,我寻个机会,直接问她。”

    至亥时商曜才回房,见她已经梳洗完毕,装模作样靠在窗下看书,笑一笑去弹:“要做班昭了?”

    “你阿姊喜欢看书啊。”临溪拿开,瞅着他,“她给我送了好多竹简和帛卷来,嫌弃我没有学问。我当然要多看书。”

    “你的学问同她们不一样。”他不以为意,只抬手抱她,“不想学就不学。”

    “是不一样。人家那些世家郎君女娘,学的都是诗词歌赋,我成日在穆家商行,同胡人走贩打交道。”临溪撇嘴,“轻鸿都不必学的。我是赌气,不想比我那个义兄差。早知道我可以杀他,我才不跟他较劲。”

    “你自己听听,你这都说的什么。”他笑,拨一拨她的头发,“阿姊的确用功。倒也不是读书,她做任何事都上心,性情也贤淑。”

    “完美的女公子。”临溪评道,“容貌也是十分清丽。哎,韩熙良今日和我说,你不喜欢她的夫君。为何呢?”

    “花架子,从不做实事。”他答了,告诉她真正缘由,“同府中侍女不清楚。我才叫阿姊和离的。”

    临溪猛地坐直:“他看起来真不像——长得好生书卷气。”魏书达这人只讲容貌,确实没得说,白净清朗又端正。

    “是以我也说了,从前被欺瞒不是她的错。”商曜耐心解释,“她不是舍不下他,更多是绝不肯承认自己竟然会选错。我了解我阿姊。”

    她睁一睁眼睛,忽然有些明白这种心情:“认错就是很难,尤其是女子自己亲手选的姻亲……不过,好歹他生得确实是可以,家世也好。”

    他就不置可否了。

    临溪又试探:“那你大兄呢?他不大同我说话。”

    “他跟你说话做什么。”他瞧一瞧她,“你想问什么?”

    她坐近一点,靠在肩上:“你走之后,我如何同他院里人相处?”

    “少相处比什么都好。”商曜直接道,“阿姊无妨的,但他不一样。”

    “早猜到了。”她哼一声,“他肯定十分嫉妒你。但要我说,祸兮福所倚,他有这个病症,永远不必上沙场,家中女眷省心多少事。哪像我呀……”

    他低头看她。

    “我也不是担心。”她即刻改口,“我是觉得明明不公,他自己还一无所觉。什么也不用做,锦衣玉食供着他,不必受奔袭之苦,心里却还是记着爵位,从而跟你生分。那人生在世,想要有所得,必定就要付出啊。我父亲若是没有当年只身出访劝退羌人的功绩,凉州刺史轮得到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吗?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

    她看事情,是真的十分清楚。这就是教养方式异类的成果,打小总和不同部族不同立场的人交际,也实打实和民间百姓来往,更能抓住复杂事态的核心与根源,和那些纸上谈兵的仁义道德、闺阁中一味要求女子的贤良,都是很不同的。

    他点一点头,亲她的手腕:“夫人睿智。”

    “话又说回来了,有些人自诩怀才不遇、高人一等,实则就是饭吃太饱了。”临溪忿忿,“就像士大夫看不起行商。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那些贩夫走卒也不想背井离乡的,若是人人都能得到食邑赋税,谁还乐意行走茫茫大漠?迷路、沙尘、劫匪,是真会死人的。这世间有人出手就是黄金,就有人一家难以果腹,总要体恤旁人生计。且有他们联结西域诸国,你信不信,放长远看,定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大功绩。稀奇,当世活着,反而被看不起。洛阳人骂我们仓父就算了,河西道的人自己还先看不起。我真是忍不了,所以我就每日都去商行。那姑臧城的小娘子们总是看不上轻鸿,说她家掉在五铢钱的眼子里,我就偏要她们知道,我才是家世最好的,但我就和她在一处,就不跟她们玩!”

    他轻笑着叹了口气,将她脑袋抱了一抱:“原来你是打小就如此。怎么长的?”

    她红了脸,小声说:“我小时候甚至还跟同龄小郎君打架,过了九岁才不打的。阿母不准了。”

    他更是笑出声:“还好长在凉州。你这样的,一生困在洛阳也是浪费。”

    “我当你夸我喏。”她仰起头,“从前我经常想,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我父亲就会自然而然把凉州传给我,而不是动辄带着那人到处游历,好几个月才终于归家来看我。但是呢,我如今想法又变了。”

    他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故作不知:“嗯?”

    “嫁给你也不错。”她挠一挠耳朵,“嫁给你,我也能护着凉州人。”

    他依旧是笑,忽然吹了灯,打横将她抱回帐帷。

    可爱,可爱,可爱——他喜爱她,也爱慕她。河西道养出来的神奇小娘子,一颗金灿灿的心。

    直到祭祀完毕,商曜出城巡防,临溪才终于寻着机会,偷摸钻去商昀院里。先把金豆悉数归还,而后老老实实开口:“我没有同他说。阿姊,你有事,就直接说吧。”

    商昀望着她,到底是笑了。还是个小娘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慢慢道,“之前,家里给大郎定了一门妾室。你父母说,不愿意让你跟妾同时操办,样子不好看。二郎就叫人七月再来。你知道这事吧?”

    临溪瞬间就松口气:“知道。”

    “但如今很棘手。”商昀轻声,“大郎求到我这里,说无论如何,五月要让人来。”

    “为何?”

    “按说你也是成了婚的人,”商昀轻叹,“猜不到吗?”

    临溪脑袋瓜转了一转,猛地抬头:“你是说——”

    商昀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这事,先不要告诉你阿嫂。”

    商旸不好意思直说。是她见他屡屡催促无双来求,但又根本说不出七月和五月究竟有何区别,才起了疑心,结果几句就试出来。

    是怕显怀藏不住。闺阁女在家中有孕,是他的孩儿也说不清了。

    “这——”临溪在屋里乱走,“这——长嫂肯定会难过的。”

    “翩翩。”商昀温和唤她,“你体谅一些。大兄今岁二十有八了,无子的心情,同二郎是不一样的。”

    “我是说,他不该瞒着阿嫂。”临溪坐下,“大兄怎不想想,如今两三个月能瞒住,即使入府后还能束腰做全时间差,生产也根本瞒不住,除非有本事叫胎儿十三个月再出生。如今撒这个谎,今后更伤人心。万一真是长子,阿嫂更会十分痛苦。这是人干的事吗?”

    “那毕竟是以后考虑的了。”商昀微微一怔,这脑子真是十分清楚,“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人接进来。否则一旦显怀,说不清楚了。”

    见临溪皱着眉头,她又道:“翩翩,你不知道其中利害。孕相过了三个月,怎么都藏不住的,一旦被人发现在闺阁怀上,先不说父母会不会多个心眼,即使全家都信这孩子就是长琼的,传出去也不好听。若真是家中长孙,背着这种名声出生,你觉得好吗?这女子一生还能好过吗?她跟你一样大啊……”

    “好了好了!跟我的年岁有什么关系。”临溪抬手,无奈道,“行吧行吧。你们去接来就是了。”

    商昀实打实愣住:“不用回去问问二郎?”

    “问什么问。这种事,他听都懒得听,我就能做主。”临溪一边说,打开案上食盒,捡起一枚马蹄糕,丢进嘴里,“放心吧阿姊,你安排人接来就是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

    商昀呆呆看着她。

    “阿嫂可怎么办。”她还在关心这个,“要我说,就这么两个月,非要赶着,旁人很容易往孕相上猜啊。阿嫂是有过女儿的,当真不知道?”

    商昀回过神,缓声道:“不知。她以为大郎是怄气。”其实应当或多或少有所察觉,但对无双而言,一个背着身世提防的庶子,总归比堂堂正正出生的长孙好太多。

    “行吧。”临溪拍一拍手,随口道,“无妨,阿姊寻个日子,让人去接就是了。你二弟要是作怪,我跟他说去。”

    商昀一动不动看着她。半晌,见人又去捏那马蹄糕,喃喃吩咐:“秋晨,去替二夫人包一盒马蹄糕。”

    待秋晨送人出去,怔忡坐在案后,许久没有动弹。

    秋晨折返,抬臂摁住肩膀:“大翁主怎么只说了这件事?姑爷升官的事才要紧啊。”

    “他那事急不来。”商昀垂眸,“总要等这小娘子欠下我人情,才能开口。现下就说,她绝不会答应,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拿长琼这事探探路了。”

    秋晨了然。

    “她方才说,这种事,她就能做主。”商昀轻声,“说二郎要是作怪,她去说他……好久没人敢这么同二郎相处了。”

    “毕竟少年夫妻。”秋晨换一边捏,“大翁主,这真是没办法的事。少主公长大了,说来都及冠了。”不好也不能,永远给阿姊撑腰的。

    “我知道。”商昀慢慢出了口气,有些茫然道,“我是发觉,选对夫君,日子过得就是更好。从前也知道二郎护短,如今当真见到他是如何给女子做夫君……又觉得陌生。”

    秋晨知道,其实就是那种后悔不受控地跑出,又固执着不肯示弱。微微叹一口气,只专心为她按捏着肩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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