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她被亲得眯起眼睛,双手搂在他颈后,慢慢地摩挲。一边默默鼓励自己,不要伤怀,他答应她的事,他都会做到的。放长远看,十七岁亦不过只是人生的开始。

    她这么想着,自己就好多了,她自己开解自己的能力是多么强大。羞涩扯一扯他的袍服领口,轻声靠近:“今夜可以的……”

    他同她鼻尖对着鼻尖,笑音道:“可以怎么?”

    外头忽然急促敲门:“夫人!夫人!”

    两人一静。

    望舒低声回话:“大郎君院里不知怎么闹起来,大翁主说,要你也过去。”

    “啊?”临溪倏地起身,“这么晚了,我过去?”

    商曜不防她溜得这么快,手臂撑在身后,微微仰起下巴。

    “好像是把那女子接来后,叫大夫人发觉了。”

    “哎哟。”临溪挠一挠头,“我就说他不该这样。这叫什么事嘛。”

    “什么女子?”

    听他开口问,她就说:“就是你大兄要的那个妾啊。”

    临溪凑近他耳朵:“她有孕了。所以阿姊说,必须尽快接来。我忘记跟你讲了。”

    他果然就皱眉,厌恶之情藏也藏不住。她叹口气,耷拉脑袋:“我就做主同意了。不过,好像被你阿嫂发觉了,这下完了。我就说!身孕是什么藏得住的事吗?你这大兄也是叫人无言以对,一把年纪了,做事情不分轻重。我去瞧一眼。”

    他原本想阻拦,叫她不要插手,她已经古道热肠般飞快跑去。冲到屋外,忽然几步折回来,从柜中抽出一把匕首塞进腰间,转脸问:“你去不去?”

    “与我何干。”他起身走回到书案后,事不关己姿态。

    她嗤一声,赶紧溜走。

    商曜怔了一怔,低低笑开。

    也算叫他家小娘子终于寻到些事,可以凑热闹玩。人嘴上怎么仁义正直,骨子里还是都喜欢看这种破事,他知道的,她那眼睛都放光了。

    倒没有临溪想的歇斯底里。无双静静坐在案后,微垂着脸,另有一女子,笔直跪在堂屋中央。商旸则沉默坐在一边,商昀身侧。

    “别叫跪着了吧。”还是商昀开口,“毕竟还有身孕,你起来回话。”

    那女子摇一摇头。

    商昀收回视线,见临溪躲在槛外探头探脑,招手:“翩翩。”

    那女子陡然挺直脊背。

    临溪迟疑着,慢慢走进去:“阿姊。”

    “来得正好。”商昀道,“去哄哄你阿嫂。”

    “这……”临溪心道,我同她也不熟啊,“好吧。”

    她往前走,走到无双身边坐下倒茶:“阿嫂。”

    尚楚蕴缓缓抬起头。

    “翩翩。”林无双抬手揽住临溪,慢声道,“你们……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同我商议呢?”

    “啊?”临溪脑子飞快地转,快嘴道,“这阿嫂得问大兄。我一听到有孕,吓都吓坏了——且我说了不能瞒的,是他们不说,又不是我不让说。可怪不到我头上来啊!”

    无双到底哽了一下。其实她心中是对这桩姻亲最早接受的,因为母亲的祖籍也是姑臧,她感到亲切。这一刻实在也是茫然,二郎竟然能和她相处得好?真是奇迹。

    商旸是同样的心情。闻言无奈看了这弟妹一眼,低低叹一口气。

    “你起来吧。”无双转向尚楚蕴,温和道,“起吧,我会请个医士好生照料。之前我生产那胡圣手,精通妇人医理,让他给你瞧一瞧,也看看胎儿脉象。”

    “回夫人话,我有相熟的医士。”她柔顺地垂落一截脖颈,“也已经有阿嬷照应起居。”

    临溪一怔,眼睛一转。

    无双默然片刻,颔首:“那也好。每一候叫人来回话一次,让我知道你孕期平安。”

    “就这样吧。”她起身,微微背过脸去,“希望你能为……”尾音一哽,再说不出了。

    临溪一怔,上前去看那眼角晶莹,低声道:“阿嫂?”

    “能为大郎君早日诞下长子。”她却坚持着说完,“就这样吧。”语毕扶着女使的手,快步而无声离去。

    屋里一静。商旸弯下脊背,双臂微微护住脑袋。

    临溪突然感到生气。一种不可名状的磅礴愤怒迅速席卷了她,她总算理解,从前在集市听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小娘子们为何恨得去踹石头。

    她好久没有这样生过气,盯着那年近三十却总是沉默的男子。

    他的家世是很高贵,但似乎毫无用处,只保护着他自己。

    “大兄啊。”商昀忍无可忍,“实在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要说你,你看看你这干的都是什么事,连这两三个月的稳妥都出差错。翩翩!你做什么?”

    她猛地起身。商旸倏地抬脸。

    “别动。我的刀很不长眼。”临溪低声,收紧匕首,“手腕伸出来。”

    尚楚蕴微微仰着脖颈:“女公子,我同你第一回碰面吧?”

    “我也只是让你手腕伸出来。”临溪轻语,“凉州人野路子很多的,什么都不会,就要死在大漠里。诊个喜脉,对我不难。”乱说的,她不会。

    尚楚蕴一动不动。她就利索收了刀,口中直接道:“怪不得阿嫂心如死灰。骗人有意思吗?”

    看人即刻无力倒在地上,连忙退后一步,举起双手:“你也太浮夸——我根本都没碰着你。我可不敢伤到我那尚未成形的侄儿。”

    “翩翩!”商昀去看商旸,见他毫无意外之色,猛地反应过来,“大兄,你们……”

    “你不是想要儿子。”她一步上前,盯住兄长,“你是真的喜欢她?你真的喜欢上她了?一个女子拿假身孕逼你抬她进府,这你都能原谅吗?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怪不得无双那样伤心。时下世家女子,除非真是家世够高有父母撑腰、性情蛮横到极点,对抬妾生子通常并无异议。所以之前无双也不曾说什么,还反思自己亦有着无子的过错。

    方才忽然失态,只是看出夫君情意游移。

    商旸苦笑,进门之后。她含着泪跪下,说只是害怕不能来到他身边。

    他就那么心软了。

    商昀又逼问:“因为母亲亲自写信去洛阳请那张圣手?你们怕夜长梦多?”

    商旸颓然坐下:“我不知道,不知道。别逼我了,阿妹……别逼我了。”

    “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商昀吼一句,转头想走,回头抓住临溪,一起扯出去。临溪忍不住,狠狠鄙夷瞥去商旸一眼。

    过到中门外院落里,商昀气得往树上踹一脚:“什么人!竟敢耍我!”

    临溪呆呆看着她,突然笑出来,抱臂道:“头回见阿姊有脾气……”

    然而,她瞬间又恢复平静,挺直脊背:“你如何知道的?”

    “很简单啊。口口声声说怕被发现,又说已经请着医士阿嬷照料。再说了,她能叫到的医士,和阿嫂用过的怎么能比?”临溪转着匕首,垂眼答道,“女子真有了孩儿,又有机会见州郡内最好的医士,根本不舍得不叫确认脉象是否康健的。”

    忍不住哼一声:“想骗我,下辈子吧。”

    商昀怔怔。

    “没意思。”临溪又道,“我以为大兄是困于昏厥病症,如今看来,是为人就不够担当。怪不了旁人。话说回来,你们处处体谅他、包容他,这种事都帮他善后不要他丢人,可我不明白,他究竟在郁郁不得志什么?我那半个同乡桑元椋,站在仇人面前都不敢下刀,送我这种不读书之人礼物都只会送笔,怕是武功还还不如我。也不妨碍他建功立业啊,骑马总会吧?”

    商昀慢了一慢,抬起眼睛。

    她已经背过手去,哼着不知哪一地的小曲走了。

    “你这个大兄是真不行。”

    此人一进屋就来吃蜜饯子,往他竹简上挥了一挥手:“优柔寡断,轻重不分,敢做不敢当……哎呀,一下子在他身上看见好多郎君。家世好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乡野匹夫能扛事。那轻鸿的阿父,辞掉官职后是一介布衣,照样敢为妻儿反抗衙役盘剥,三棍子就给人打走了。”

    商曜没有看她,垂眸读到最后一行,淡淡笑问:“看热闹看高兴了?”

    “不高兴。看得我冒火。”

    她在房里乱走:“要我说,他是鬼迷心窍。之前堂堂正正说想要儿子,阿嫂已经原谅他了,根本不至于弄到这么难堪的。我看她哭了,觉得好心疼……”

    “你真信他鬼迷心窍?”商曜放下书,平静看她,“我猜这女子三句话。第一句,大郎君学富五车;第二句,大郎君怀才不遇;第三句,我的性情稳不住,今后怕是会出事,还要他来支撑,皆可从长计议。”

    临溪怔怔望着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低回头,平淡道:“知道一个人的弱点,就很容易达到目的。阿兄太容易被看穿。”但兄长也不是真的坏人,甚至恰恰是因为心性有些单纯——他不知该怎么解释。

    第一个孩子,又是名正言顺的嫡长,父母骨子里是极其珍爱的。即使不能打仗不符合父亲的期许,商焕嘴上说,识文断字就行,搞学问能有什么用处?背地里还是派人去关中请来大儒,教了商旸十几年,于晋阳寿终正寝。

    大兄也是有真学问的,处置赋税徭役一应事务都有他自己的章法,两袖清风,也不出错。但比起这些,他更在意的也许是爵位,也许是旁人的认可?总之不是食邑,不是金银,更不是高高在上、欺凌旁人的权力。

    所以,他的确不是坏人。

    这些心思对眼前这小娘子而言有些复杂,她一时也不关心。听他这样剖析兄长人到中年而姗姗来迟的情意,猛地扑过去,拿开竹简,低下脸逼问:“那你的弱点是什么?”

    他明显笑起来。

    “我的境况就复杂了。”他微微地仰头,撑着身体看她,双眸熠熠,不紧不慢,“我的弱点是姬临溪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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