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肆与上楼后,梨榅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亮。
一切都很亮。
干净到反光的地板,晃眼的水晶吊灯,还有窗外阑珊的灯火。
美的像是跌入了幻象。
但比起外面的车水马龙,客厅又没什么烟火气,除了清一色的极简风家具外,几乎没什么其他东西。
梨榅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轻轻推开面前半掩的房门。
她的卧室也很宽敞,只这一间,就比茅草屋的里外间加起来还大。角落是一张足够睡七八个她的大床,旁边是一套木质衣柜,对面是学习桌、全身镜和书架,左侧还有一个看上去就很软的大沙发。
房间很干净,床单和被罩都是新的,桌上除了钥匙和空调遥控器,就没再放其他东西。
梨榅没着急收拾东西,拿出手机按按按,半晌,给迟叔叔发了条短信。
【我已经到啦,谢谢迟叔叔!】
发完后,她看着空荡荡的大房间,一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直到这时,被她虐待了一天的胃才开始抗议。
火车上的饭卖的太贵,空气里乌烟瘴气的也吃不下,除了早晨匆忙装的玉米馒头,严格来算的话,她今天就没怎么吃过东西。
胃部先是阵阵刺痛,几分钟后,熟悉的痉挛感一波接一波而至。
黎榅微微弯了弯腰,想起迟肆与说饭一会儿送来,便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但一个小时过去,整座府邸依旧安静如常,二楼没有动静,外面也没有什么人敲门。
黎榅实在痛的熬不住,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打开房门去了客厅。
她环顾四周,没发现任何食物,只在靠近厨房的位置看到了一台冰箱。黎榅一点点挪过去,不抱什么希望的打开冰箱门。
意料之中,里面除了一瓶冰水,空空如也。
这个点出去找吃的,她也不知道该去哪。
黎榅叹口气。
算了,反正挨饿挨习惯了,一会儿睡着就不痛了。
觉得用浴室有点冒犯,但黎榅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坐车染的味道,纠结片刻,还是按照迟肆与说的方向找到了浴室。
浴室也是一样的极简风格,除了必需品外没什么其他装饰。万幸热水器没让她犯难,黎榅试了几次就会用了。
浴室里的洗漱用品她没碰,只简单冲了个澡,用自己带的袋装洗发水草草洗了头发,把浴室恢复原样,换上衣服回了房间。
新的床单被罩没有任何异味,应该是被人洗过,还依稀有洗衣液的香气,她大老远带过来的被褥完全没派上用场。
好软。
除了软还是软。
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
本以为突然换环境自己会睡不着,但或许真的太累了,黎榅躺下没多久,就彻底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日上三竿了。她拿出手机看了眼,九点十六。
黎榅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收拾好开门出去。刚走几步,就远远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
准确来说,是迟叔叔训人的声音。
“那馄饨在门口放了一晚,这么热的天肉馅都发酸了,”迟仕承的声音和之前电话里的别无二致,只是此刻明显含着怒意,“我喂狗狗都不吃!”
“迟肆与,”他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桌子,“我让你带人家吃顿饭,你图省事给人点外卖,点就点吧,从二楼下来走到门口拿外卖,用不了你两分钟吧?”
“小榅刚来咱们家就饿着肚子睡,你干脆也别吃饭,抱着你的游戏过得了!”
陈姨原本一周来收拾一次,但之前家里有事请了一个月的假。她今天当班,早早就来了厨房忙活,这时听着老爷子训人,时不时偷偷往客厅瞧几眼。
迟肆与懒洋洋靠在沙发上,这会儿倒是没再刷手机,知道自己这事办的不对,垂眸解释:“当时睡着了。”
“白天睡觉晚上熬鹰,你哪天猝死了别来喊我收尸!”
“……”
黎榅踟蹰片刻,上前打招呼:“迟叔叔早上好!”
“哎,小榅起来了啊,”迟仕承面上的愠怒顷刻散尽,一秒切换成和蔼长者模式,“昨晚睡得怎么样?”
“睡得很好!”黎榅心里一暖,“迟叔叔,您别怪迟……肆与,我昨晚在车上吃过饭啦。”
之前不经常说普通话,她的音调还是不太准,但说到“肆与”这两个字时,黎榅刻意注意发音,放慢了一点语速。
呼,四声和三声,这次说对了。
梨榅话落,迟仕承突然叹了口气:“迟肆与要是有你一半听话,我死都瞑目了。”
“……”
“来来来,小榅别站着,快来吃饭,”迟仕承招呼梨榅,“知道你来,今天陈姨特地做了好吃的。”
黎榅道谢:“叔叔您先坐,我去洗漱。”
十分钟后她洗漱回来,三人坐在了摆满饭菜的餐桌前。
“小榅别客气,想吃什么吃什么,”迟仕承边说边给梨榅夹了个鱼,“松鼠桂鱼,尝尝合不合你口味。”
梨榅连忙道谢。
这桌子上的菜除了小米粥,绝大部分她都没吃过,但只看量的话,面前的几道荤菜够她和奶奶吃一年的了。
梨榅不想表现得太没出息,但胃里实在太空,两口就解决掉了一个大包子。
迟肆与坐在她对面,边刷手机边慢条斯理的喝粥,听到梨榅明显的吞咽声,突然抬眸看了她一眼。
梨榅动作顿住,默默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迟仕承:“小榅啊,来的路上还顺利吗?火车这么长时间不好熬吧。”
“没有,一路都很顺利,谢谢迟叔叔。”
“别总是道谢,”迟仕承笑了笑,“既然报了西荷的学校,你就专心念书,其他都不用担心。等会儿让陈姨带你去买点生活用品,有什么需要你再跟叔叔说。开学前你就先住这里,开学后也可以申请走读。我平时回不来,遇到什么事让肆与帮你。”
迟仕承从军,一辈子大老粗人一个,此时绞尽脑汁打了好几遍腹稿,才秃噜出这番文绉绉的话。
梨榅眼睛有点发热,重重点了点头。
高考完那几天暗无天日,如果不是迟仕承的电话,她根本没有机会逃出青石市。
黎榅生在偏远的山区,从出生起就没有妈妈,父亲也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了家,说是出去打工,但一走就是十几年,再也没回来过。黎榅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跟着她做农活,再每天走两小时山路,去镇里唯一一所中学念书。
村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异类,觉得女孩儿最终都是要结婚生娃,读书没有任何意义。黎榅从不管他们说什么,一路念完初中,又考去了市里的高中。
但好不容易撑过高考,奶奶却突发心脏病,错过抢救最佳时机,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叔叔梨大山不仅没掉一滴眼泪,丧葬费更是一份不出。不仅如此,他还阻止黎榅去镇上填志愿,给她找了户人家,想尽千方百计逼着她嫁过去,自己好收彩礼。
走投无路之际,黎榅接到了一通来自西荷的陌生电话。
电话里的人问她是不是叫梨榅,认不认识舒忆。
梨榅说认识。
被农活淹没的孩童时代,若不是碰上来支教的舒老师,她根本不会有今天。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说,我是她丈夫。
黎榅愣在原地。
几秒后,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您可以帮帮我吗?”
那通电话结束后,梨榅没多久就收到一条短信,说去西荷的车票帮她买好了,并附上了车次信息。
因为买的急,高铁飞机都没票了,只能买到仅剩的绿皮火车。
对方说委屈她一下,黎榅使劲摇了摇头,问:请问是舒老师让您联系我的吗?
对面没回,只问了问她报志愿的事,给她推荐了几个大学专业。
黎榅从迟仕承推荐的几个专业里选了个最顺眼的,没有任何犹豫的填报了西荷大学。
她的高考成绩没办法冲top名校,但也足够念个211。奶奶去世后,黎榅对青石没有丝毫留恋,只想离那里远一点,再远一点。
西荷是舒老师的家乡,她对这座城市有种本能的憧憬。
想到这,黎榅正想问问舒老师在不在家,思绪突然被陈姨的声音打断。
“欸,这不是小少爷吗?”陈姨抬手一指,“小少爷上电视啦?”
也许是怕三个人吃饭尴尬,迟仕承一早就打开了电视当背景音。此时正好播到昨晚的新闻。
彼时正值晚高峰,高架桥堵的水泄不通,车子完全挪不动。某一瞬间,某个车子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似乎和家长吵的很凶,情绪也明显处于激动状态。女孩儿“砰”的一声摔上车门,直直往右侧护栏的方向冲,没有丝毫犹豫想跳下去。
眼见女孩整个人几乎要从护栏翻出去,附近的车子里突然冲出一个少年。
少年几步跨至女孩身侧,上半身探出去,死死拉住她的手腕。他膝盖磕在沥青的桥面上,小臂贴着护栏,阻挡住女孩下坠的重力。
再然后,是慌乱跑过来的女孩父母,还有一众过来帮忙的司机和乘客。
客厅一时间陷入安静,除了迟肆与,剩下的人齐齐把目光投到电视上,一眨不眨的看完他救人的全过程。
直到这时,黎榅才反应过来,昨天他去火车站晚了一段时间,应该就是被这件事耽误的。
这条新闻播完后,餐桌上安静几秒。
“电视上那人,”迟仕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看鬼一样的目光看了迟肆与一眼,“……是你啊?”
迟肆与依旧懒洋洋刷着手机,闻言连头都没抬:“不是。”
迟仕承:“?”
“昨晚梦游了,那是我的第二人格。”
“……”
“冲过去的时候看没看后方来车?”迟仕承非旦没表扬他,反而更生气了,“拽人的时候脚下站稳了吗?万一护栏湿滑,你也跟着下去怎么办?之前教你的三点支撑白学了?”
“出去别说你爸是当兵的。”
“说了那不是我,”迟肆与终于抬起眼,但语气依旧没什么情绪,“不然我给那女孩儿的家长打个电话,让您跟人好好讲讲,那种情况下怎么先评估路况再站稳,最后再伸手救人。”
“要是按您这套理论,人姑娘这会儿是不是该在桥底下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