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珩视若无睹,依旧两耳聋聋,并撂下筷子,面无表情看着正疯狂冲他眨眼示意的老父亲,无情婉拒:“我吃完了。”
周珩说完转身就走,只剩下餐桌三人面面相觑。
袁意半张脸埋在碗里,只露一双眼睛小心观察双方父母的脸色。
杨婉清依旧温温柔柔,她一边替神色尴尬的周柏夹菜,并温声细语岔开话题,“这段时间辛苦了,小意上学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说完,杨婉清在餐桌下悄悄踢她一脚,袁意忙接话:“谢谢叔叔。”
周柏找回了面子,脸色好转,但例会针对的主人公已经跑路,场面冷下去就再难暖起来,没过多久周柏也和杨婉清也撂了筷子,回了一楼的卧室。
袁意这才从压抑的气氛中松了口气,她小心将椅子归位,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小心落地,防止拖鞋一踏一踏的落地声惹人心烦。
等袁意提着口气悄无声息到了卧室推门而入,她呈大字摆在床上才觉灵魂舒展,全是自由。
袁意滚到书桌旁,伸手够了支笔,她在卫生纸颤颤微微写下一个七。
离九号不到两天了,袁意盯着那个“7”,虔诚许愿,一定要在九号开学。
她记完日期,刚把手作日历夹在书里,就听见有人敲门。袁意喊了一声“来了”,就下床跑去开门。
门刚开了个缝,袁意想也不想就张嘴喊妈妈,另一半妈还在喉咙里没出声,就被门口那张脸惊得缩了回去。
她抬头和门口少年沉默着对视几秒后,少年面无表情提了提手里书包的带子,简明扼要:“拿着,你的。”
袁意没接,她看了一眼书包忍不住感概:“哥哥,你话好少哦。”
周珩一脸懒得搭理她的模样,不耐烦地就要把书包塞她怀里,袁意又问他:“哥哥,你能理我一下吗?”
周珩这一月早被她喊得麻木,他对哥哥二字已经免疫,偶然听她更新了词汇,闻言动作一顿。
他瞥了一眼袁意白润的脸蛋,毫无愧色,在他脸上写拒绝交流后,依旧理直气壮地东问西问骚扰他,俨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个多月把她养胖了,连带着胆子也肥了不少。
周珩淡淡开口:“你有事吗?”
袁意没想到周珩还真搭理她了,她不禁兴奋起来,看着周珩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学?”
周珩:“不知道。”
袁意又问:“哥哥你和我同一年级吗?”
周珩:“不知道。”
刚才那点周珩搭理她的兴奋瞬间荡然无存,袁意像是打焉的菜叶,从夹着嗓子喊哥哥到有气无力转变正常状态,她问周珩:“哥哥,你会别的话吗?”
周珩淡淡睨她一眼,语气坚定:“不知道。”
袁意彻底闭嘴。
周珩见她安静,挑眉看她一眼,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她怀里继而被周珩塞了一个书包,随即周珩转身悠闲地迈步离开,哐当一声关了隔壁的门。
袁意对着紧闭的门呲牙咧嘴在心里狠狠唾弃一番,随后她郁闷地抱着书包进了屋。
还没摘吊牌的书包沉甸甸的,袁意坐在床上拉开书包,才发现里面鼓囊囊的。她从里面依次掏出几套衣服,文件,直到整个书包处于清空状态。
袁意揪着书包尾巴抖了抖,确定再没别的什么,她这才开始拆里面的东西。
几乎全是入学的,占据一大半空间的是各式各样的校服,校徽上标着“明德”二字。
袁意对明德中学大概的了解全部来自每天做饭的李阿姨。明德是所初高中一体直升的私立学校,除了学费贵,几乎没什么缺点。
学校招收逻辑简单粗暴,要么成绩好,要么钞票多。袁意从前在连山的成绩自然不好挪到明德来算,她也没经历什么入学考,显而易见是周珩他爹的钞能力。
另小半是袁意的入学通知和证件资料什么的。袁意翻了翻,没看到入学日期。她又记起周珩上次提的约定,大概了然,两人大概在同一个班。
上学的事敲定后压在胸口的石头总算安全落地,家庭例会结束后一如既往见不到杨婉清的影子,先前承诺的手机等设备也一溜烟散了。
袁意就这么数着日子一点点盼着开学,唯一的乐趣是在饭点和隔壁邻居同时开门时,她满脸无辜地像条尾巴跟在周珩身后,时不时叫声哥哥来骚扰骚扰他。
随着饭友和邻居关系在物理意义上不断提高,袁意胆子日渐升高,她乐此不疲抓着吃饭的时间哥哥长,哥哥短,以求在他那张脸上看到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的郁闷。
她像只被蒙住眼又不得不拉磨的驴,每天缓慢向前转着,无聊到开始数周珩每月和她说的字数,用自欺欺人的方式盼到了三月初,久违的母亲带着入学的消息通知她。
气温和开学的日期一样不稳定,袁意谨遵校规,在早起后的兵荒马乱中套上了对应季节的校服。
袁意第一次穿这种校服,齐膝的裙子和上身有型的西服外套,早春尚且冷,双腿在裙下瑟瑟发抖,她哆嗦着带着书包下楼,就见周珩已经坐在餐桌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早饭。
袁意抱着热牛奶暖手,一边忍不住抱怨:“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明德非要让女生穿短裙。”
她嘟嘟囔囔和阿姨抱怨着,一边偷偷打量对面的周珩,他长裤长袖,神色悠然地啃着面包。
家里暖气早就应周珩要求关掉了,他觉得闷得慌,平日袁意靠羽绒服和裤子续命,今天第一次感受到早春天气的寒冷。
袁意缩着脖子,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摆钟,想着要不了多久就走,就放弃和周珩商量暖气的事,她一口气喝完牛奶,暖意在血液里回流,抬头才发现周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连饭都顾不上吃,袁意拎着书包就急匆匆向大门冲去。
杨婉清叮嘱她上下学跟紧周珩,两个人坐一辆车,由司机接送,袁意生怕周珩先跑,她到了大门才发现,黑车稳稳停在门口。
袁意心微微放平,热牛奶和心急带来的热意瞬间被早春清晨的冷风吹得稀碎,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要去拉车门。
车窗突然缓慢下滑,露出周珩的脸,一如既往地话少:“上车。”
袁意有些意外的哦了声,车门已经率先响了一下,周珩从里面拉开车门,然后挪到另一侧座位,书包放在中间,成了隔离线。
袁意刚坐稳,司机就一脚油门蹿了出去,她踉跄着拽着车门,对陌生的环境全然充满茫然。
车内安静地有些过头了。
袁意转头看向周珩,他闭着眼靠在车窗上,脸色很白,由内而外散发一股淡淡的活人微死。
袁意一如既往没话找话,全是废话,问他:“哥,你睡了吗?”
她当着司机的面实在不好意思喊“哥哥”,同一个字叠字和不叠字的效果差距太大。
私下袁意乐于这样喊他,方便她欣赏周珩脸上淡淡的不爽和想揍死她又不得不忍的表情。
但突然多了一个未见过的司机,安静地在驾驶位上开车,袁意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怪感,她把两个字拆成了一个字,平淡地喊他“哥”。
仿佛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兄妹。
周珩敏锐注意到称呼地转变,袁意声音偏脆,她平时叠字喊哥哥时满脸无辜,腻得像在嗓子铺满奶油,齁得他忍不住想掐她。
便宜妹妹眼里通常全是好奇和期待,周珩不知道她在期待着什么,通常在非必要情况下统一忽略处理。
他突然成了“哥”。
就像兄妹随年纪慢慢增长,跟在身后的尾巴突然感觉到羞耻,把哥哥变成了哥一样。
周珩有点不习惯,他抬眼看了袁意一眼,一眼扫到她裙摆下光洁的小腿正在发抖。
他答非所问:“学校没要求要裸腿。”
然后又补充:“你可以穿条加厚的袜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袁意被冻得泪眼汪汪,有人突然好心提醒她不必如此受冻,一股委屈突然涌了上来,语气里带着不仔细听听不出来的哭腔。
她真得很冷。
眼前一片模糊,带刺的藤蔓松开刺进心脏的尖刺,习以为常的刺激被人这么好心一点,袁意有点忍不住眼泪。
她急忙眨巴眼睛,一边若无其事突然抬手假装整理头发,实则偷偷擦没憋住的眼泪。
没出息。
袁意在心里小声骂自己,故作镇静地收了收声音,她若无其事问周珩,“校服里有袜子吗?”
当然没有。
眼泪把脑袋淹了,话出袁意才发觉不对,她一本正经坐直,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和周珩说话,“光腿好看。”
周珩:“……”
周珩:“你没有么?”
她当然没有。上学的户口证件全托周柏来办,杨婉清只是将东西转赠给袁意,至于其他的,杨婉清既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
她没有,自然是杨婉清不关心也无所谓。
不知道哪来的自尊心让袁意突然硬气起来,她觉得有必要维护一下杨婉清的形象。
袁意正襟危坐:“应该有,可能被漏掉了。”
她说完偷偷瞧了一眼周珩,给自己找补,“谢谢哥哥,下次就知道了。”
周珩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一会哥哥一会哥,突然又蹦出一句哥哥,像是撒娇讨好他一样。
他难得有点不自在,转眼车已经稳稳停了。
周珩开门就要下车,他拽着外套的手一顿,似脱不脱,随后淡淡扫了一眼已经下车被冻得要蹦起来的袁意。
他脑子一抽,把外套一脱,飞快看了左右两个方向,确定没人后把外套稳稳蒙在袁意脑袋上,不等里面的人挣扎,周珩冷声威胁她:“进门之后不准说乱说话。”
袁意正在骤然袭来的黑暗中懵逼,面对周珩威胁还有点发愣,她刚掀开衣服要说“好”,就见周珩已经迈步要走。
袁意忙道:“哥!你外套。”
周珩又威胁一遍:“闭嘴,不准乱叫。”
她这才想起他们的约定,周珩已经擦身而过,临走还留了一句,“教室有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