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晟淮一直淡淡的神情变了，他冷睨了燕王妃一眼，一直到燕王妃心中惴惴不安到极点时才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他耍性子，你去办吧，先选出合适的人选。”
燕王妃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连忙笑着保证定会给楼回意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有了燕王的话，燕王妃的腰杆直了不少，回去以后就开始给湖广一带所有高门大户发帖子，请当家夫人带着府上贵女来王府参加赏花宴。
这些当家主母一个个都是人精，不用明说便心领神会，猜到燕王妃八成是要给世子选世子妃。
整个湖广都因即将到来的赏花宴躁动起来。
……
很快，宴会举办的日子就到了。
当天上午，燕王府外马车云集，好不热闹。
各家夫人都带着自家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儿们来了。
太祖有言，幼子于国有功，故特许爵位世袭罔替。所以，湖广作为其封地，不出意外，会随着大雍的国祚，一直被他的后世子孙掌管下去。
可以说，历任燕王就是湖广最大的主子，称一声土皇帝也不为过。
基于此，谁家的姑娘能嫁给世子，谁家就是下一代燕王的岳家，谁家就能力压湖广其他世家，让家族更上一层楼。
这样的利益，怎能不让这些世家大族疯狂呢？
除此之外，单看楼回意本身，也是众人心中绝佳的夫婿人选。
每家都对唯一的世子妃名额势在必得。
就算当不成世子妃，也要占一个后院的位置，到时候生下一男半女，前程也差不了。
他们都提前打听过了，楼回意的后院现在还很干净，只有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侍妾，不趁着此时抢占先机，以后想喝汤都赶不上趟。
就在这种暗潮涌动、各怀算计的氛围下，赏花宴开始了。
燕王妃提前就告知了云起舒，叫她务必参加。
云起舒答应了。
她对这种宴会没什么兴趣，但她有别的目的。
赵侧妃心思缜密，她的漪兰殿外松内紧，云起舒并未探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所以，对于燕王妃这个同样嫌疑不小的关键人物，她也得适当花些心思。
……
宴会的地点在王府后花园。
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冷，正赶上晴天，秋高气爽，十分宜人。
虽然是相亲宴，但打着赏花宴的名头，自然是少不了各式各样的鲜花。
其中以菊花为最，有十来样不同的颜色和品种。其次是木芙蓉，从纯白到深红，次第摆放。还有红、黄、橙三色的秋海棠，淡紫色的木槿，绚丽的山茶，飘香的丹桂……
赏花过后，燕王妃吩咐下人将事先准备好的几十只花瓶搬来。
“吾观各府小姐皆蕙质兰心，有意展示者，可取花瓶插花自娱。”
燕王妃为她们提供了一个表现自身的机会。
贵女们纷纷积极响应。
每个人都想力压旁人以凸现自身，一个个绞尽脑汁。
云起舒看她们这样觉得还挺有意思。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莫名幻视一群女妖精抢唐僧肉。
不过楼回意是唐僧？呸呸呸，太抬举他了，他不配。
时间规定的是三炷香。
三炷香燃尽，不管有没有插好，都得停手。
燕王妃带着一众夫人们从头看到尾，一个一个地品评。用语十分温和，以夸奖和鼓励为主。
毕竟不是真正的比赛，只是小游戏而已，犯不着下这些贵女的面子。
燕王妃依照自己的喜好选出了前三名。凡是参加的都有赏赐，只不过前三名的更贵重些。
插花的环节过去之后，就到了正式开宴的时候。
上的食物也很契合赏花宴的名头，都是时令瓜果蔬菜搭配着可以食用的鲜花做的，很是清爽。
盛放食物的小碟子要不然整体就是花朵的形状，要不然就雕刻着花纹，小而精致。
喝的是花露、果子露和一些度数几近于无的甜酒。
吃的差不多以后，有跟燕王妃关系亲近的夫人将话题引到了云起舒身上。
明知故问：“娘娘，您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燕王妃像是刚想起来云起舒一样，淡笑着为大家介绍：“她呀，是世子后院的侍妾云氏。”
然后转头对云起舒道：“云氏，还不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被点名的时候，云起舒正边吃边喝得不亦乐乎。
王妃设宴，府里的厨子自是拿出了看家的本领，味道相当不错。
云起舒好不容易吃顿好的，一时便有些沉浸。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停下夹菜的手。
她先是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礼貌冲在场的人颔首致意。
“云起舒见过各位。”
然后不等旁人有什么反应，就又重新坐下。
那将话题引到她身上的夫人做作地拿帕子沾了沾唇，皱眉：“这……”
另一名夫人适时接话：“王妃娘娘，妾身知道您是好心带她见见世面，可她这规矩……恕妾身直言，委实该好好学学。”
拿腔拿调的几句话，其实就是在嘲笑云起舒不懂礼数。
燕王妃抿唇叹气：“本来念着她是意儿后院唯一有名分的，这段时间服侍有功，才想着给众位夫人看看，唉，让你们见笑了。”
夫人们忙道不敢。
“我们都知道您的性子，最是心善不过……”
一番吹捧。
燕王妃连连摆手：“我惯常是个不爱管事的，又是儿子房里，做长辈的不好插手。只盼着能给世子选聘一位佳妇，这院里有个女主人操持，我就放心了。”
“是啊，是啊，世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您作为母亲，少不得再操操心。”
燕王妃笑着道：“众位夫人那里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可得给我推荐推荐。”
“那是自然。”
夫人们连连答应。
……
云起舒就这么被突然提起又迅速遗忘，好像只是一个世子娶妻的引子，无关大局。
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揣摩人心的高手？
虽然只有寥寥数言，也能看出燕王妃对云起舒的态度——是不满意的。
让她陪客，名为嘉赏，实为敲打。
在这种全是当家主母和闺中小姐的宴会，一个没有品级的侍妾是不应当出现的。
有句话叫做身份有别。
若是燕王妃喜欢，她们还会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对她和善些。可燕王妃明显是拿她给她们当乐子看，那就没必要给好脸色。
甚至没必要搭理。
所有人一致将她无视就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但凡要点脸的都会羞愤欲死，再不敢出现在人前。
燕王妃的目的就是靠这种方式，让云起舒意识到争宠的重要性。
为人妻子，尚能凭借家世和管理中馈的能力赢得丈夫的尊重。
为人妾室，却只能靠宠爱和子嗣立足。
在她的设想中，再是不上进的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奚落，被人鄙夷，感受到排斥，都会奋发向上，知耻而后勇。
却不知道云起舒完全不在意这些，除了觉得她们无聊，就是好奇燕王妃搞这一出为的什么。
难道是上次初见不满意她的态度？
云起舒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左右无关紧要。
……
吃吃喝喝大半个时辰之后，下人们将桌案撤去。
众人分散开，关系好的凑一起说话。
云起舒散步消食，走到一棵桂花树下，闻着霸道浓烈的香味，想到了李清照写桂花的《鹧鸪天》。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不愧是才女笔下冠中秋的花。
这么好的花，不吃就可惜了。正当云起舒琢磨着是不是该摘点新鲜的做桂花糕的时候，有不识趣的人凑了过来。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一个穿粉衣的女子走到云起舒跟前，贴脸开大，嘲讽拉满。
???你没事吧？？？
云起舒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向来人：“你哪位？”
粉衣女子一脸高傲自得：“你不配知道我的家世姓名。”
有病。
鉴定完毕。
别人都是鉴婊、鉴茶，鉴白莲花，她倒好，穿来大雍光鉴精神病了。
云起舒懒得搭理脑子不好的人，眼带怜悯地打量粉衣女子几眼，摇摇头，转身就走。
“哎，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站住！”
“你没长耳朵吗？本小姐叫你站住！”
“你懂不懂礼数？”
粉衣女子看着头也不回的人气得要死。
她就这么被人无视了？
她旁边跟她一起过来的黄衣女子拉了拉她的胳膊。
“莲蓉，别理她了。”
“听说她是世子从外面带回来的，指不定是什么下三滥的出身呢，你没见王妃娘娘都不待见她？”
黄衣女子柔声劝粉衣女子，面容姣好，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刻薄，“咱们这种人家，侍妾就是个玩意罢了，不值当为她生气，等莲蓉你当上世子妃，还不是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吗？”
粉衣女子还是不高兴，“我屈尊降贵和她说话，她怎么敢无视我的？而且你没见到她刚刚的眼神，太气人了！”
黄衣女子接着安抚：“这世上多的是有娘生没娘教的下贱胚子，看她这样，她娘估计也不是什么……”
她说到这儿就用帕子掩嘴，眼神嘲弄，话虽没说完，未尽之意却十分明显。
赤裸裸的贬低羞辱。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世界上最恶毒的骂人方式就是带着家人，尤其是母亲。
至少对云起舒而言是这样的。
在她心中，母亲是最神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