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已经过去了两天,而它产生的风波还在发酵。
“当朝天子怒斥状元郎?”“状元郎拒绝赐婚竟是因为他有龙阳之好?”“震惊,宰相们被当成货物被挑选,竟是因为状元郎和皇帝之间不可明说的秘密”“秘传,状元郎为娇妻不惜触怒皇上!”
各种各样的传闻在神都之中流传,且越来越离谱,虽然明面上不允许传播当日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酒楼的包间中,秦楼楚馆的调笑中,这样一桩自新皇登基以来头一次发生的故事还是从举子的口中传开了。众人都在等这位新科状元的结局,在赌场中,对这位状元郎第一任授官的猜测已然是最热门的项目。其中赔率最高的是照旧例的授翰林编修,而赔率最低的却是崖州,雷州和儋州。
更有小道消息说,薛方曾提议设置一个琼州土司宣讨使,让状元郎去教化一下南方的土人。看看这位状元郎是否只是徒有空谈,不能济事。
而作为这件事的两位当事人中的其中一位,张归一却坐在书桌前,写着写往家中的书信。事已至此,只能相信他的便宜师傅能说服圣上,给他一个能施展才华的空间,他相信,仅凭自己的实力,足够让皇帝明白,他会是大周的晴天白玉柱,也会让他师傅明白,他没看走眼,他张归一值得他如此对待。
但是三次沾笔之后,张归一将滴落了数滴墨泪的宣纸放摞在了一旁的废纸堆上,二十多张宣纸上大多只有些许墨迹。张归一又抓向了架子上的宣纸包,原本一整刀【1】新开的宣纸只剩最后一张了。
叹了口气,用白玉镇纸把宣纸在案上铺平,将笔搁好后,起身去关上了临街的竹窗,试图将户外的喧嚣隔绝于外。走到书架旁,拿起放着的姜文正公文选,草草翻了两页,却又放在了案边。取一支洗净的紫毫笔,在笔洗中蘸取一些净水,滴在了墨汁有些干涸的端砚之上。将笔擦干后,拈起了放在端砚旁用了一小半的勾金徽墨,又再研起了墨水。
待一切事毕,他拉开椅子,重新坐到了案前。取了一支崭新的紫豪小笔,吸饱墨水后,在宣纸上落下笔来。一行飘逸行楷在笔尖流淌而出,伴随着沙沙声,诉说着男人的心思。
“吾爱姜婉:
见字如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你因在家照看师傅,无法跟我进京赶考,我们已然分别了三月一十二天。从我们相识起,我们从未分离过如此之久,而我对你的思念,也从未如此强烈。
我说过每一次看着你的眼睛,都觉得自己在看最美丽的星星。在分离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我都在抬头看星星,不是因为月色迷人,星光璀璨,是因为只有看着星星才可以缓解我的相思。我真的好想你!”
张归一停下笔来,揣摩着该如何接着下笔。
“不知师傅的身体是否有所好转,也不知没有我的监督你有没有按时喝药,我还记得你很讨厌吃苦,小的时候会悄悄的把药倒掉,让师傅发现了狠狠的教训了你一顿。
至于科举结果,这么厉害的我当然是考了状元!虽”
虽字写了一半,张归一下意识的想要也把这张纸摞到废纸堆,但是想到是最后一张,只能在写了一半的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接着写下去。
“还被当朝首相高栋收为了徒弟,说我是大才,将来肯定能继承他的位置。我虽然百般不愿,但是拗不过他,勉强认了他作为师傅。但是在我的心中,你的父亲才是我唯一的师傅。这是属于我和首相之间的秘密,除了我和他,我只告诉了你,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天色逐渐昏暗,端砚中的墨水用完了数次,终于,一整张宣纸快要写到尽头了。
“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姜婉,请你一定记住,你是我张归一认定的老婆,我一定不会放弃,我会成为首相,我会达成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娶你进门,成为我张归一唯一的女人!”
最后一笔收尾,待墨迹稍干,张归一将其叠好,放在桌上另一边,那里同样有几张叠好的宣纸,是写给父母和几位还健在的老师的信。之后取出信封,工笔小楷写上不同的收信人,再三确定没装错之后,用封泥封死,放在了一旁。
有星星开始在天际出现,夜色逐渐爬上了张归一的脸庞。他却没有点起蜡烛,只是推开竹窗,看着天上当地形象,一个人享受着黑暗中的静谧。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传来
“张公子?”一位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张归一听声迅速起身,打开了房门,月亮正在升上天空。
“这么晚了,怎么不掌灯啊。”一位朴素穿着的男人站在门前
“一时神游物外,待回过神来,就是先生敲门的时候的了。”张归一看着眼前这位相府的管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侧过身去发出邀请“先生进来坐坐?”
“倒是我来的不巧,打断公子的思路了。”男人先是微微躬身,表示歉意。紧接着继续开口道“相公备下家宴请您过府一叙,还望公子速作准备。”
最终的结果要来了吗?张归一怔了一下,旋即对眼前的男人说:“还请先生稍等。”旋即转身,去案前取来了早已准备好的信件。
“这些信件交给跟我一起的长随即可,让他带回家。”张归一将信件交给了管家,管家接下后放进了袖中,确定放好之后,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张归一和他一起出门。
“公子放心,明日我就将信件交给他。然后寻一商队,让其跟随商队一起行动。如有急信,也可以用相府力量,持相府印信,可借用沿途驿站。”一边走管家一边说。
“先生思虑周全!只是一些家中私信,不敢用国家公器。”张归一感谢道。“相公思虑周全。”管家没回头,却并不居功。
门外,一辆挂着姜字灯笼的马车静静的停着。随着两人上车,马车开动,在夜色中驶向了相府。
车厢中,两人相对无言,只是听着马蹄阵阵,车声辚辚。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从祥庆十二年相公外放南京开始,一直跟着相公,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管家斟酌着字句“这么多年来,我随着相公见识了很多人,有老人,有青年,能入相公眼的很少,而能得相公如此重视的,设家宴的只有三个人。”
张归一没有说话,黑暗中只有他平静的呼吸声。
“第一个是相公的师傅,也就是我朝的姜文正公,相公以父侍之,第二个是当今圣上。而你是第三个。”管家自顾自的说到,好像这车中只有他一个人。
“相公的压力很大,每天都要忙到很晚,见各种各样的人,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相府诸位公子小姐都很少有机会和他一起吃饭。上一次设家宴,还是在小姐成年的时候。”他继续说到。
“两天前相公从琼林宴回来的时候,神色轻松,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今日下朝来,更是难得的笑着出来,说要请他的好学生来共进家宴。让我快去请公子,他要亲自下厨,做一碗金陵特色的鸭血羹。”
张归一低下头,只是默默的听着,马蹄声渐歇,相府到了。
车门管家打开,两人先后下车,在相府的后门前,管家对着张归一重重作揖。
“我才疏学浅,看不懂公子的戡乱策,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大才,但是相公相信你,我作为管家的,也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让相公失望,他真的很需要一个人可以相信的人帮帮他。”
张归一见状有些慌乱,稍作愣神后,也躬下身去。
片刻后,两人起身。
“学生不敢拿大,却也愿意向您承诺,学生必尽力而为!”张归一对着管家说到。
相府门外的石狮子破破旧旧,在灯笼的照耀下,依旧显示着相府的威严。一段有规律的叩门声后,沉重的大门向内打开,在管家的带领下,张归一走进了这天下无数人渴望的府邸。
【1】刀 是宣纸的计量单位之一,这里参考的是明朝的白鹿纸,一刀25张,为宫廷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