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刘誉做好了一桌大餐,等着他们。本以为上桌后就是老生常谈的催婚,结果刘誉没提,聊得都是工作上,生活上的小事,还说到她自己最近去小区对面的体育公园里加入了健身操的队伍,甚至当场展示了一段,使得这顿夜宵吃得特别熨帖。
黄金周的第一天,程茵睡得昏天黑地,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爸妈特意把门关好,轻声说话。
程茵靠在床头,听着细微的声音透过不那么隔音的门传来,有老妈看着视频在叠元宝的沙沙声,也有老爸倒茶水后,茶杯落在茶盘上的清脆声。
程茵抱起双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感受着这种温馨。
家里的窗帘并不遮光,葱葱的绿色只能让散进来的光温柔一点。程茵边下床伸伸懒腰,边向外喊道:“妈妈,我起来了。”
午饭的时候,刘誉把今后几天安排跟程茵讲好。下午去姥爷姥娘家,明天早上去爷爷奶奶家,明天晚上有聚餐。后天去爬山,在山上住一晚,大后天才回来。
“妈,跟谁聚餐啊?许姨,陈姨她们?”程茵洗着碗,向外喊:“那后天呢,跟谁去爬山啊,还要在山上住吗?爬完就回来呗。”
“你怎么那么多意见。你彭伯伯把西山上的一家酒店承包了,前段时间重新装修,黄金周开业了,让我们去那儿住一晚。”
行吧,反正她没什么话语权。
还没刷完碗,就听微信一条一条地响,程茵怕有什么急事,连忙擦干手划开手机,结果是王倩发了不知道几个二维码,要借她的会员用用。
程茵截图下来,打开app发现长期不登,退出来了,她又赶忙先登上□□,再给她把码扫了。
程茵:你不是去厦门玩吗?这个时间看什么视频?
王倩:太多人了,又热,我准备下午就在酒店,等晚上凉快点再出去。
程茵:也是,你约上陆民宇了吗?
王倩最近在追一个学生,据她说是在市图一见钟情后,死皮赖脸的要了联系方式,后面聊得不错,所以她准备趁着假期去厦门给他一个惊喜。
杨倩:不急,我中午才到厦门,先准备准备。
程茵:你加油,别惊喜变惊吓就行。太惊吓你就发到网上,也让大家乐呵乐呵。
杨倩:滚!!!!!
下午,程强开车载一家人去姥姥家。程茵坐在后排听她妈数落她有驾照不开车的恶行,她一边诚恳地点头,一边偷偷打开手机。
所有的图标中只有□□的图标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红色1。她有点轻微强迫症,看到有红点就浑身难受。
现在很少有人用□□联系程茵了。可能是哪位好友的生日提醒吧,她这样想着点了进去。
但消息的来源却与程茵的想法截然不同,是王艺,多年不联系也记不太清样貌的初中同学。
聊天框里,是一封邀请函的图片。
“邀请函,x级6班同学聚会,10月5日,食为天贵宾楼305。”
程茵盯着这张邀请函,每次手机快要息屏时便点一下,就这么维持着这个页面一直到了姥姥家。
姥姥家的沙发是老式的红木沙发,若不努力撑住身体就会后仰,程茵端坐着不停地倒水,喝水,像沙漠里久行的人终于找到了绿洲,一头扎进了水里。
姥姥家习惯用暖水瓶,每次添水还要吹凉半天。程茵端着水杯,吹散的热气爬上镜片,湿湿的白雾不仅阻挡了视线,好像还钻进了眼眶里,甚至冲向了心房,一股强大的不知名的能量在她的身体里涌动着。
随着水喝得越来越多,这股力量也越来越强大,大到她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臌胀的气球,再吹进一点点的气就要砰得炸开来。
程茵放下水杯,以工作为借口,快步走到了后院里,拨通了王倩的电话。
“喂,茵儿,咋啦?”
程茵听着王倩的声音,像是挪开了打气筒,终于瘪了:“倩倩,我们初中要搞同学聚会。”
“你们初中同学还联系着啊,我们也有个群,只有教师节才集体冒泡。”
“没,我只加了几个人的□□。平常也不联系。”
“好事啊,说不定你同学里也有在S市的呢。”
“倩倩,我……”
“嗯?你不想去?不去就不去,去了也是俗套的牛皮盛宴。”王倩听出了程茵的异样,直接为程茵找好了理由。
“也不是。”
“……,茵儿?”
“嗯?”
“……。”
没人挂电话,沉默就这样蔓延着,程茵在等,像个别扭的小孩一定要大人猜中她的心思。
“等一下,你说是初中?”王倩大喊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过来。
“嗯。”程茵配合着点点头。
“所以,你说不定能见到王祁了。”
听到这个名字,满腔的喜悦和无尽的委屈交织着涌向了程茵的四肢。“
有可能,我不知道他去不去。”
“天大的好事啊,你去见见他说不定就能放下了。“
听着王倩兴奋的声音,程茵没底气地回道:“我有点害怕,要不然我偷偷地在门口看看吧。”
“我们之中就属你胆大,怎么一到这方面就畏手畏脚起来了。”王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程茵知道这是王倩在说她约了心理医生却害怕得爽约的事。爱面子的程茵推开胆小的程茵,对王倩回道:“你说的对。脱敏可能就一瞬间,我得抓住机会。”
“没错,乖乖去吧。”
程茵下定了决心,就赶紧在□□上问王艺,现在还能参加吗?因为收到这消息已经是一星期前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程茵的勇气一点点的抽离着,像抽积木的游戏玩到最后已经摇摇欲塌,每次抽离都是一场豪赌。
终于在坍塌之前,王艺回复了:能啊,好久不见你了。
程茵舒了一口气,又客气地来回扯了一些俗套的话题,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都有谁要去。
王艺应该有事在忙,回消息都是要等一段时间。等待的忐忑让她耳边都是心脏的跳动声。
王艺:不知道,我就帮班长发发邀请函。班长说订了最大的包厢。
嗯……确实,开盲盒也是种乐趣。
结束了寒暄,程茵郑重地在日历中把聚餐的行程添加上。
一旦休息,时间就像开了2倍速。
3号早上,程茵比闹铃还早得起了床,正准备换衣服,却发现椅子上的衣服显然不是她昨晚搭配好的那一套。
“妈妈,这你给我拿出来的吗?”程茵抱着衣服,倚靠在厨房门上,向里探头。
“你今天穿这套吧,这个紫色衬得你白。”刘誉边煎蛋边说道。
程茵有点不情愿,她现在的衣柜里主要以黑白灰蓝四个颜色为主,这样鲜亮颜色衣服她已经很少穿了,实在别扭的很,但她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她不擅长拒绝妈妈。
上大学前,她一直是乖乖女的代言人,礼貌、文雅、努力、成绩优异。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在家乡的圈子里又出现了无数个别人家的孩子,她的名声依旧远扬,这也一直是爸妈引以为傲的资本。
程茵叹着气心想,若是他们知道她没按要求找工作,还天天跟一群人喝酒打牌谈生意,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
嫩紫色的运动服配上高马尾,肉粉色眼影配上同色调的玻璃唇釉,程茵看着镜子里的逐渐瞪圆眼睛的自己和尤为满意左看右看的刘誉,觉得她就像在弥补她妈小时候没有芭比娃娃的遗憾。
既然已经成了这幅样子,程茵干脆挤眉弄眼地自拍一张发给王倩,果不其然收到了她连发的三个不同的瞪大狗眼的表情包。
近一小时的车程后,程茵一家人到了山脚下的停车场。
不愧是黄金周,哪怕是三线城市的偏冷门景点也是人气爆棚。早上的停车场就几乎填满了,程茵和她妈先下车,留程强一人遛圈找车位。
彭叔和夫人王雪阿姨已经到了,还有两家人分别是王雪阿姨的二姐一家和三姐一家。过了几分钟,刘誉的同学许阿姨一家也来了。至此已经来了5家人了,寒暄过后,自然地分成两拨,男的围在一块抽烟,女的开始拉家常。
“茵茵回来了,歇几天啊。”
“票好抢吗?”
“还是大城市好啊,你弟弟明年也打算考S市的学校。”
“今天真好看啊,还是年轻啊,看这小脸嫩的。”
程茵乖巧地笑着,细声细气地回答着各个问题,哪怕她们开始聊其他话题后,她依旧老实地当个假笑娃娃,不时地点头装作在听的样子。明明很久不再扮演乖乖女,但这项技能就像是深入骨髓一样,随时都能切入最完美的状态。
在她假笑到入定时,停车场迎来了一辆吉普。
西山旅游区是国家4A级旅游区,主要以断崖、飞瀑、清泉、溶洞、裂谷、奇石地貌为特征,具有很高的美学观赏价值。但一直较为冷门,知道近年来,开始做文旅宣传,基础设施才逐渐跟了上来,现在在周边市区范围内也算小有名气的旅游区了。
尽管卫生间和酒店都重现翻修了,但停车场还是最原始的土路,停车位都是用白线画的方框。程茵捂住口鼻阻挡被车扬起的尘土,不等尘土完全停止飞舞,车上下来了三个人,程茵烦躁地望去,但随着逐渐看清从驾驶位走下来的人,她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
人在惊讶的时候总会呆滞片刻。等程茵反应过来,邵学林已经眯起眼睛跟她对上了视线。。
程茵一个闪身躲在刘誉身后,心里安慰着自己,幸好刚刚用手捂住了大半张脸。她赶紧找了个口罩戴在脸上,又从包里翻出渔夫帽戴在头上。
但倒霉熊之所以称之为倒霉熊就是因为它不会仅仅倒霉一次。
程茵眼睁睁地看着王雪阿姨和她的二姐、三姐一大家子的人迎了上去。有人拍拍邵学林的背,有人握住他的手,有一种接见远道而来的领导的既视感。
完了!程茵脑子里全是这两个字,都没能发现刘誉已经走了过去,只留她一人站在原地。听到刘誉回头叫她的名字,示意她过来,她也只好僵硬地走过去。
果不其然,邵学林已经认出了她,眼里的戏谑藏都不藏。他剪了头发,刘海不再挡眼,虽然还是消瘦的厉害,但总归没有第一次见的时候那么吓人,至少脸上和唇上都有了血色。
输人不输阵,要学会先发制人,程茵率先伸出手:“你好,我是程茵。”
“邵学林。”邵学林也伸出了手臂。他肤色依旧惨白,只有手腕上的手表换成了佛珠手串。
四周没人能看出两个眼眸之间的暗涌,全都一脸满意的笑容。
松握住的双手感受完对方的体温便礼貌分离,各自规矩地垂在身侧。垂下手臂,程茵才忽然意识到,又不是接见领导或合作伙伴,不需要握手的。她完全是身体带动大脑,形成了行为记忆。
程茵用余光偷瞄邵学林的表情,他眼中戏谑早已不见,倒不是什么感情重新出现挤走了它,反而像这种感情能够出现就是一种偶然,来去匆匆,剩下的空洞才是常态。
这倒引起了程茵的兴趣。生活本就是艰难的,轻微的变动都会带来喜悦、难过、厌烦、愤怒等。哪怕成天说自己无聊的人,都在努力为自己找点乐子。邵学林的空洞是哪儿来的呢?
人到齐了,大家开始爬山,向着半山腰的酒店进发。每位长辈都饶有兴趣地各看程茵和邵学林一眼,故意走快几步,把他们落在最后,好留出两人相处的空间来。
这也太明显了吧。邵学林是不是单身都没说明一下啊。
程茵和邵学林对视一眼后,都挂上熟练的笑容,体贴的接受他人的所谓好意。等他们与大部队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两人也迈动了脚步。
程茵:“你认识彭雪阿姨?”
邵学林步子迈得大,频率却慢得可怕,比程茵还落后半步。他慢吞吞地回:“阿姨是我舅妈的妹妹。那个带草编遮阳帽的就是我舅妈。”程茵顺着邵学林的手臂方向看去,原来是彭雪阿姨的三姐。
10月份的天,炽热又干燥,程茵可以踩着高跟鞋在空调屋里狂奔,却适应不了热情的太阳,没走几步,就觉口干舌燥。她举起矿泉水瓶,另一只手才刚放到瓶盖上,就听旁边“咔”得一声,一瓶拧好地水就这样出现在了身侧。
程茵挑起眉毛疑惑地愣了几秒,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邵学林依旧沉默地走在她的身后,并没有对刚刚的行为做出解释,好像做了一件极为顺手的小事一般。
这行为有点过了吧,老手吗?程茵边咽水边想。干涸的喉咙受到滋润,程茵也有了心思跟邵学林再扯两句,便放慢了一拍跟他并排:“邵学林,你是医生吗?”
“牙医。”邵学林也拧开了一瓶水喝了几口。
“高薪职业。”程茵感叹,“那你怎么会看乳腺癌的论文?”
邵学林微低头朝她看了一眼:“偷看别人电脑?”
“怎么能算偷看?是我的视线被你的电脑阻隔了。”程茵并不觉得这点偷看行为有什么不妥,他们坐得近,他又那么赤条条地放着,看几眼是多正常的行为,但被这么直白的点明让程茵有点丢面子,她立马换防为攻,“我都好心的没嫌你的屏幕太亮辐射到我。”
邵学林没想到有人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歪理,有了点和程茵聊天的欲望:“你是属猪的吗?”
“不是,我属……”话比脑子快了一步,但也仅一步,程茵立马反应过来,他说她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邵学林瞧着程茵的脸色从茫然到气愤,连忙打断她的发作:“你应该属变色龙的。”
这话从何而来,程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低头看到紫色的裤子,才明白这家伙在讽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