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

    许乐安提起裙摆,踮着脚跟,小碎步快走,刚过回廊转角,就看到秋盏提着灯笼,伸长脖子往她这边瞧。

    “娘子——”秋盏见她出现,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快步迎上。

    许乐安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一口气绕出两重月洞门,钻到偏院入口处的假山里,背靠石壁,缓缓喘息。

    夜风从石缝里钻出,吹得后背湿凉不已,她才发现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而自己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从容大胆。

    许乐安抬头仰望,凤烨然狭长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

    她不得不承认,那种压迫感,跟白日里的那个疯子不相上下。

    “娘子对不起,奴婢几次借口寻您,都被那个侍卫拦住了。”秋盏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握着灯笼的手紧了又紧,明显吓得不轻。

    “拦得好。”许乐安抬头看向秋盏,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伸手替她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就你这胆子,若真闯进来,我就该替你收尸了。”

    “娘子。”秋盏手一抖,灯笼险些脱手。

    许乐安顺势接过,轻轻一吹,烛火被吹得歪倒,只剩一点将熄未熄的猩红。

    她把灯笼倒扣在石上,“嗤”地一声,火光熄灭,黑暗兜头罩下。

    “扶我回屋,有些累了。”

    假山外,夜雾像一层湿冷的薄纱。

    许乐安刚从假山后探出半个身子,立马瞥见一个鬼祟的身影。

    是胡典。

    他嘴角带血,下颌歪斜,正贴着墙根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临近院门,他猛地回头,眸光毒得像是被打断脊骨的蛇。

    “娘子……”秋盏颤声开口,刚说出两个字就被许乐安捂住了嘴。

    偏院分左右,女眷居右边,李家在越州是富户,许家二伯又是越州第二大的船运商,他们自然不缺银子。

    这次她娘捐了大把银子,寺里便把最靠右的厢房给了他们。

    若她没有看错,胡典刚才看的方向,正是他们所住的厢房。

    许乐安忽然想到凤烨然指出筱娘和刘三郎的亲事时,胡典对她的否定,现在细细想来,他否定的可能不是亲事,而是她筱娘的身份。

    难怪他会用小像寻她,会提前等在她回偏院的必经之路。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但明日回长安后,她必须尽快约见刘三郎,让他写下退婚书。

    回到厢房。

    许乐安合衣小憩,摊开的四肢软若无骨。

    屋内只有一盏烛火,照在冰盆升起的雾气上,如同一片橙金色的蛟纱。

    屋侧有一扇屏风,舀水的哗啦声从后面传来,衬得屋内越发安静。

    片刻过后,秋盏来到榻边,小声道:“娘子,水备好了。”

    许乐安懒懒地抬了抬腰,一点力气也没有。

    秋盏见状,忙上前扶她,许乐安顺势卸力,任由秋盏摆弄。

    浴斛边水汽蒸腾,烛火透过屏风,照出窗外的模糊人影。

    那道影子消失得极快,谁也没有注意到。

    许乐安半身浸入水中,双眸微阖,慢慢舒展小脸,仿佛这样就能忘却今天的惊险。

    秋盏立在旁边,正打算将衣服放置一旁,她忽地“咦”了一声,来回翻找衣堆:“娘子,您的帕子呢?”

    “不知道。”许乐安乌发铺散,挂在斛边,顶着被热气蒸红的小脸懒懒道:“你再找找。”

    短衫、长裙、披帛一件件被抖开,甚至连诃子都没有放过。

    “还是没有……”秋盏喉咙发紧,声音发颤。

    手帕是娘子的贴身之物,若被有心人拾了去,怕是要闹出事来。

    许乐安依旧闭目养神,水声哗哗。

    她微抬手臂,按住斛边,水珠沿着腕骨滑落。

    “丢了便丢了吧。”反正上面又没有绣她的名字,便是绣了又如何,只要她咬死不认,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秋盏垂眸望向许乐安,脖颈上青紫的痕迹被热气一熏,越发可怖。

    她鼻头一酸,不死心道:“奴婢去外面找。”

    “不用。”许乐安断然拒绝,声音低而稳,轻易按下秋盏的慌乱。

    她去过的地方太多,根本不知道丢在何处。

    贸然寻找,反而容易落下把柄,徒增麻烦。

    “夜深了。”

    许乐安抬手拿过的木勺,勺子轻磕斛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并不在意,轻轻把水浇到脸上,水流轻吻脸颊,水珠却不舍地挂在睫毛上。

    舀起第三勺水,她刚将木勺举过头顶,忽听“嗖——噗哧!”的一声。

    那是飞箭破空而来,穿透纸窗的声音。

    下一瞬,她手臂一麻,木勺瞬间脱手,炸开水面。

    一支短箭钉在木勺上,箭尾绑着一方红色的帕子,正随着箭羽的震颤小幅晃动。

    须臾,木勺沉入水中,帕子在水面完全展开,露出的一角以白色为底,绣有一弯弦月,月缺处一点红色朱砂,跟她遗失的帕子一模一样。

    不过她的帕子是白色,而这方帕子除去绣有图案的一角,其余部分全是红色。

    经过温水洗涤,一圈一圈的红色在它周围晕开。

    秋盏的尖叫卡在喉咙,动作迅速地扑到浴斛边,伸手去拽许乐安。

    许乐安没动,淡淡的血腥味令她整个人都僵住了那里。

    不能慌,不能乱!

    就在这时,烛芯“啪”地一下炸开,血光在屏风上倏地放大,两人再也控制不住地想要尖叫。

    只是许乐安反应极快,在声音出口的瞬间,已被死死按回喉咙深处。

    “娘子……”秋盏眼神飘忽,声音碎成气音,“那帕子……像是您的。”

    “不是像。”许乐安松开秋盏,扶着斛沿出来,跨到一半,手臂突然没了力气,险些跌回浴斛。

    秋盏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扯下屏风上的外衣裹住她,声音抖得不成调:“娘……娘……子子,那、那人是不是就在外面?!”

    许乐安摇摇头,一手攥住胸前外衣,一手抓住秋盏的手臂,借力将身体拖出浴斛。

    箭矢穿窗,还能精准射中她手里的木勺,射箭之人不仅箭术极高,武功定然也是上乘。

    如此人物,如此行事,目的只有一个——威胁或恐吓,自然没有守在外面的必要。

    但若是为了试探,只怕今夜都会守在外面。

    “傍晚我回厢房时,这方帕子可还在?”许乐安转身看向浴斛里的帕子,轻轻发问。

    秋盏眉头紧锁,陷入纠结:“奴婢不知,当时只顾着为娘子遮掩痕迹,并不曾注意。”

    许乐安沉默地点点头,纤葱玉指把帕子捻至眼前,牢牢盯住它滴落的血水。

    凤烨然位高权重,若要警告,根本就不用这么大费周折。

    至于胡典,一个连下颌都无法复位的人,还做不到这样的大手笔。

    唯一的可能就是后院那个疯子。

    以血染帕,倒像是他的风格。

    只是从头至尾,她从未向人提起过他,这威胁未免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说,他查到她的身份,觉得自己被骗,便想杀她灭口?

    许乐安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极大,顿时就有些慌神,被掐脖子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手却没有松开,反将帕子攥进手心。

    “娘子,还是告诉夫人吧,让郎主派护卫过来守着,定会没事。”秋盏颤着手,却还不忘给许乐安擦干湿发。

    许乐安坚定地摇摇头,一品大员都唬不住的男人,她父亲又算得了什么。

    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人抓着她后领,语气冰冷地叫她下次换个有用的威胁。

    “现在是亥时三刻,离武僧巡夜只差一刻,不如奴婢去请他们过来?”秋盏绞尽脑汁,依旧不愿放弃寻人帮忙。

    许乐安再次摇头,人在出事后第一个找寻的助力,往往就是心目中最可靠,也是最管用的助力。

    帕子送到眼前,说明对方已经知晓她是谁。

    一旦去向寺里求救,就等于告诉那人:她无人可依。后果只会更糟。

    所以她不能找父亲,不能找护卫,更不能找寺里的武僧。

    “去把那套石榴红裙拿来。”

    许乐安脱下湿掉的外衣,赤身站在妆台前。

    铜镜照出她妙曼的身姿,也映出她脖颈上紫得发黑的指印。

    烛火摇曳,青紫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正在一点点收紧。

    秋盏握着衣服的手哆嗦得厉害,指尖几次戳到许乐安。

    许乐安并不在意,凝水的眸子一直死死盯着脖颈。

    收拾妥帖,秋盏的手终于不再哆嗦,拿出一片桃花型花钿,轻轻贴在许乐安眉心。

    烛火在铜镜里一跳,似在搅动平静的湖面。

    屋外夜风已停,蝉鸣也跟着歇下,仿佛夜已入睡。

    就在这时,“笃——笃——”的木鱼声响起,巡夜的武僧往女眷这边来了。

    许乐安把最后一朵簪花插到发髻,起身去到门前。

    “娘子……当真要一个人去找凤大人?”秋盏不放心地将她拉住。

    许乐安轻轻地点了点头,她不止要去,还要趁着武僧巡夜到此时,大大方方地去。

    如此才能让那个疯子知道,她的新靠山是凤烨然。

    门闩一寸寸抽开,夜雾立刻灌进来,吹得裙裾翻飞,如同夜晚的篝火。

    武僧的灯笼光已穿过回廊尽头。

    许乐安侧头看向李氏的厢房,烛火早已熄灭。

    她放心地收回目光,提起裙摆,踏上青砖,迎着武僧走去。

    武僧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小娘子,忙低头致礼。

    许乐安柔声问了几句闲话,最后领了两个武僧护送自己去贵人专属的小院。

    路过凉亭,她不由得苦笑,偷跑时还想着再也不见,结果一个时辰不到,她就得自己找上门去。

    小院比想象中更静。

    朱漆门半掩,橘黄色的灯笼悬在檐角,除此之外,连一块匾额也没有。

    两名武僧左右分立,停在台阶下。

    他们合十低诵佛号,随即转身离去。

    许乐安独自迈上石阶,刚要叩门,门却从里侧“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人是齐方。

    他似乎没想到会在此见到许乐安,锐利的眼神一震,随即垂眸掩下:“许娘子来此有何事?”

    听到这个称呼,许乐安眼底露出错愕。

    她没想到,表哥只是自报家门,凤烨然便能推出她的身份。

    难怪在凉亭时,他的气势会那般骇人,原来他知她利用了他两次。

    而现在,脸皮厚如她,正准备第三次利用他。

    “我有急事寻你家大人,还请郎君代为通传。”

    齐方淡声拒绝:“郎君已命我套车,怕是不能见许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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